“田襄子,田襄子!”孟胜用竹简敲着案牍,提高了音调喊道。
在一座简陋的竹屋中,跪坐着十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其中一个正望着窗外,愣愣地发呆,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偶尔不自觉地露出微微的笑意。
“嘿,叫你呢!”邓陵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下田襄子。
“啊,”田襄子突然回过神来,慢悠悠地站起来向孟胜鞠了一躬,说道,“巨子大人有什么事吗?”
“哼!‘力,刑之所以奋也。力,重之谓。’何解?”孟胜板着铁青的脸问道。
“哦,这句话啊,我想想啊”田襄子用手挠了挠后脑勺,看着窗外,突然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一个黑影扑腾着从茂盛的枝叶中窜起,哇哇叫了几声飞走了。小屋中顿时掀起了一阵骚动。田襄子歪着脖子说:“你瞧,要把石子扔出去,就要用力。石子不会一直飞,最后掉到地上了,也是因为力。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孟胜看着田襄子,无奈得叹了一口气。这是他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太聪明了,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他。而且,他还经常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大人,我有一个问题。”田襄子突然转过身来。
孟胜眉头一直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既然万物的运动都是力之所致,然则日月星辰,绕行不息,又是依赖什么力呢?”
“哦,这个嘛,乃是元力所致。”孟胜吁了一口气,“天地有道,万物都要循道而行。圆是天地的本源,我们的大地就像一个鸡蛋一样,所以万物都要掉到地上,就是为了使之符合圆的形状。日月星辰同样要按照圆形运转,以符合天道。维持天道的力,就是元力。”
“哦这样啊。”田襄子恍然大悟般长声应道,正想问“为什么圆是天地的本源,而不是方呢”,突然看到巨子一双大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连忙坐了下来。
不过很快,田襄子又进入了神游的状态。明天就是近月日了,田襄子一想到这个,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变得轻飘飘的,心也越发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昆仑山,高万仞,其上云雾缭绕,白雪皑皑。不时有雷鸣般的轰响从山中传出,令得一时间天地震动,百兽惶惶。特别是每个月的初八,山中更是轰鸣不绝,周围百里,飞沙走石,风云变色。
昆仑山下,有一个近万人的大村寨。寨子的中央,是村里的先祖祠堂。一个穿着褐色麻衣的白须老人,正在祠堂前闭目跪伏,低声默念着:“墨家师祖和三位师叔在上,徒孙无能,秦军追逼,致使我墨家分崩离析。现徒孙自领一脉,已于昆仑山下隐没一年有余。唉,几年动荡,不想天下已尽入秦之口也。我辈唯有暂避其锋芒,待日后寻得时机,再光复我派。必不使我墨家道义断绝”突然间,他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大声喝道,“谁?!”
“嘿嘿,巨子大人,是我啊。”一个少年嬉笑着从窗外站起来。
“田襄子,墨规有训,门徒非祭祀不能擅入祠堂,你可记得?”老人冷冷地训斥道。
“我现在没入啊!”田襄子一副惊诧的样子,“难道窗外也站不得吗?子曰:罪,犯禁也。不在禁,虽害无罪。我现在应该没犯禁吧?”
老人板着脸看着田襄子,后者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半晌,老头终于憋不住笑道:“你个小贼,进来吧!”
“这可是巨子大人您叫我进来的啊。”田襄子大步迈入,随手拉过一个草垫坐了下来。
突然间,一阵闷响从地下传来,祠堂晃动了几下,从房梁上簌簌地掉落了几丝灰尘。巨子孟胜望向窗外,皱着眉头问道:“今天是近月日,你不在家里老实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正想和大人讨论这个呢。”
“讨论什么?”
“近月日啊!”田襄子顿了顿,说道,“大人昨天说过天道,可是大人难道不觉得,今天将要发生的事,与天道有违吗?”
第一声轰响的余音尚且未绝,就在此时,又有隆隆之声陆续传来。这时,村民们都已关门闭户,进入了自家的地窖里,静静地等待着。风渐起,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呼啸而过,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天空中,一轮大如冠盖的月亮正从远处缓缓移来。它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一眼望去,其宏伟之势不禁让人心生震怖。
祠堂内的两人也默然地望着天空,同时不自觉地靠在了身边的屋梁上。一群乌鸦惊叫着从林中窜起,往远方飞去。
来了,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月亮缓缓地在天空中滑行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到最后,终于占据了整个天空。
狂风已然大作。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紧闭的门窗。尽管是经过反复加固的房屋,此时也剧烈地摇晃起来,吱吱呀呀,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慢慢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出现了,全身好像泡在水里似的,软绵绵的,浑然使不上力气。田襄子突然用力在地上一按,身体竟然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他两手胡乱挥舞,激动地喊道:“快看,我会飞!”
孟胜一脸怒容地把他拉了下来,“不许胡闹,抓稳坐好!”
他只好吐了吐舌头,无奈地坐了下来。
大地突然猛地一晃,一声巨响仿佛在耳边炸开。尘土四溅,屋顶的瓦片互相撞击着,在空中纷飞。地面仿佛活过来一样,波浪般涌动着。屋梁如蛇一样扭动,田襄子几乎快抱不住了。他把双脚也紧紧地盘在柱子上,咬紧牙关,奋力支持着。
风暴最盛的几分钟到了。
啪的一声,前方的墙面裂开了,一个大缝口迅速地撕开。在一阵颠簸中,整面墙忽的跃到了半空中,然后哗地解体了,露出了墙内用竹片和纤麻编制出来的架子。
田襄子眯着眼向远处望去:什么也看不清,四处全是乱串的沙石,它们在天地间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奔涌着,呼号着。只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沙幕中隐约显现出来,它高耸入云的巍峨身躯,此时也仿佛正在微微地摇动着。他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一只巨大的手正握住那昆仑山的山脊,用力地向上拔。
他被晃动得有些头晕,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人们开始从地窖里爬出来,看着变为一团乱麻的屋子叹息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门框摔在地上的声音。几个脑袋从空洞洞的窗户口里伸出来,呆呆地望着天边逐渐远去的月亮。
“刚才,元力消失了吗?”田襄子拍拍身上的尘土,忍不住问道。
“恰恰相反,刚才的一切,正是元力的作用。”
田襄子不解地看着对面同样蓬头垢面的老头。
“我说过,元力的作用是使万物合为一圆。现在月在近处,它也是一圆。于是天地间二圆相争,元力欲使二者合为一大圆。此间之物,自然会飘忽其间,不知所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