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搬一次家,都要跟旧楼院子里的树木举行告别仪式;而在新居的院子里,我会重新寻找一个适合种树的地方。记得有次我从广州带回来一些鸡蛋果;吃了鸡蛋果,把果核种在楼下院子里,第二年还真长出了幼苗。可惜物业工人不识鸡蛋果,把它们当作杂草锄掉,让我可惜了好一阵。而我跟女儿共同栽种的那棵枇杷树,倒是顺利长大,粗壮茂盛。女儿还将一只死去的大山龟埋葬树下。过了几年,枇杷树竟然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实。物业工人喜出望外,马上挂出牌子:不许采摘,违者罚款。女儿抱怨:我们种的枇杷树,怎么变成他们的了?我说,又不是私家花园,怎么说得清?不过看着有人喜欢,你心里肯定也很开心,是吗?这就够了,这就是枇杷树给你的回报!女儿不再抱怨,每次进进出出从树旁走过,跟人们共享着枇杷树带来的快乐!
几十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想方设法寻找那里的古树;我相信,有古树的地方必定有故事。我把它们拍摄下来,收藏在照相册里,不知不觉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大本。我取题《我的树兄树弟》,还写下了对它们的深情赞美……
一个对大自然对森林充满敬畏充满爱的人,上帝总会赐予他一些什么。于是,在我即将退休的时刻,幸运地买到了这个森林。有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清,童年拥有一个小树林,退休后又拥有一个森林,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似的,让我找回我的秘密花园,回到童年,再次享受童年的乐趣。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流泪了。我不能不珍惜这种赐予。我几乎每天都要去森林,看望我的树兄树弟,除了出差在外(而出差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森林看看)。有时我几乎一天要去几次。我跟它们亲切交谈,询问它们生活得怎样?有没有困难?我拍拍它们的肩,摸摸它们的脸,倾听它们唱歌、呻吟和叹息。我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把每一个细小变化、每一个有趣故事都记录下来。我经常记《森林笔记》。我已经完全融入了森林,我感觉自己也已经成为其中一棵树……我知道哪几棵树有枝叶枯萎了,哪几棵树被风吹倒了;我知道哪根枝条适合哪种姿势,哪棵树需要修剪……我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说出树兄树弟们的模样和所在位置,我对我这个森林的家底,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桂花树100棵、松柏树200棵、樟树70棵、银杏70棵、榉树24棵、含笑50棵、白玉兰15棵、广玉兰15棵、红叶李20棵、月桂30棵、樱花10棵、茶花80棵、垂丝海棠15棵、紫薇8棵、红枫10棵、青枫5棵、铁树6棵、结香5棵、紫荆6棵、柳树2棵、合欢2棵、杨梅10棵、梅树5棵、梨树2棵、橘子树2棵、桐树5棵、雪松3棵……还有竹林7个、大草坪1个,还有自然生长的桑树、枇杷、女贞……还有杜鹃、天竺、迎春、茶梅、石楠、黄星、栀子花、金叶女贞、红花金毛、八角金盘、瓜子黄杨、阔叶十大功劳、酒金东瀛珊瑚、冬青……还有数不胜数的野花野草……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写出它们的名字,就是想让它们知道,无论何时,我都没有忘记它们!
我一直认为,树木是有灵魂的。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在《大自然的诗》里说:树木呻吟,叹息,哭泣,宛如人声……树木,即使完好无损,也会呻吟和悲叹。大家以为是风声,其实往往也是植物灵魂的梦幻……澳洲土著告诉我们,树木花草喜欢唱歌,它们日夜唱歌供养我们,可惜(高傲的)人类有耳不闻……贾平凹在《祭父》一文中写到,院子里有棵父亲栽的梨树,年年果实累累,唯独父亲去世那年,竟独独一个梨子在树顶……这就对了,树木的喜怒哀乐,树木的仁心爱心,跟人是一样的。所以说,人追求诗意居住的最高境界,不仅是美化环境,更应是自己的灵魂跟森林的相互融合。到了这个境界,人在森林里便是超然的。人无法成为永恒,但人的灵魂却因为森林而能成为永恒。这时,哪怕只是一棵树,在你的眼里,也是一个森林。人有了这样的森林,心灵就不会荒芜!(刘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