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窥视与被窥视之中，反复调整着主体和客体的位置，从未确定、也无从确定的真相是：那边是否真的有人窥视你？窥视是否真实的存在？
曾经住过一个小区是由一排一排的六层楼梯楼组成，楼与楼之间相隔不到十米。我住五楼。打开窗户，看到对面别人的家，犹如看着自己家的一个房间，就是如此的亲密。记得有一次上楼，听到对面有夫妻在吵架，楼梯口停下脚步，看到的是他们的卧室，帘子后面站着个男人，还有光着脚耷拉在床边的女人的腿，清晰地争执对话和卡在那几扇门窗中的动作，一部活的戏，正好还伴着傍晚空气中混杂的电视剧声音。两个演员很入戏，台词很精彩。“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没有。”“你还说没有，你还在骗，啊！”——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观众的存在。阳光好的时候，对面的阿婆晾衣服，收咸鱼，从目测的距离看来，她伸过竿子，就能把东西递给我。实际情况是，阿婆做事很认真，从来都没看过我一眼。对面三楼阳台有一只大白猫，蹲在室外的洗衣机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一层一层上到五楼的拐角。活的，却像个瓷猫一样。
我会偶尔看看对面，上楼的时候，或者坐在房间里发呆放空的时候，但从没有刻意的窥视。同时我感觉，对面，几乎没有人看着我，也没有人看到我的房间里来。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只是在阳台上晃着收收衣服，或者开关门、窗、窗帘，如此而已。只记得一次下很大雨，对面六楼有个小女孩从窗帘中探出头来，看雨，看到了我在看她，很害羞地从那条窗帘的缝隙缩回去了。——楼距如此贴近，我确实能看得到她脸上的表情。
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默契呢。对面人的生活没有被我的这一双眼睛所扰；而我也确定知道这样亲密的物理距离之中，没有什么人有窥探这边的习惯，于是在房间里十分自在。穿着轻简、随意走动、抱着脚剪指甲，朋友小聚喝喝酒在房间里闹。如同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着陌生人的目光。这个屏障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保护圈。同时孙悟空也为对面的人画了一个圈。隔空的邻居们各自在自己的圈内自在生活着。狭隘的公共空间反倒开阔。
后来，我住到了另一处。楼梯楼顶楼，九楼。在四围的高楼之中，这栋楼和附近的几排矮矮的楼梯楼，像是一个森林中的水洼。在浮萍之上，穿过树木的空隙，能够看到不纯粹的一片天空。空气好的时候，阳台能看到月亮。此时，从窗外或阳台看出去，和最近的一栋楼有五六十米之遥。天黑下来，那些窗格亮起，有电视机的光在迅速地闪动，屋子里晃动的人像一些皮影戏里的皮影。在这样更加松动和遥远的距离关系之下，朋友却发现了令人紧张的事情。
“那边有个男人，经常往这边看。讨厌。”
“你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一对情侣在做饭啊。”
“早就看到啦，中午有一次他们也看我们吃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