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嘎玛丹增
娃儿呐,该回家了。
是谁收藏了那些乳名,天地间绵延的亲昵长唤。浑不计,关山隔阻,和时光左岸一片一角的荒芜。
总是如梦月光,带我魂归故里。
相谢谁,曾经释绎纯美,留一生一世温情明净,在我心最好的地方。
在我最好年龄。
——格桑梅朵
川南的冬天少雪。听外婆说,雪像棉花一样。雪很冷,会冻僵手脚。我当然知道棉花,从小就和它亲密无隙,即可遮羞又能暖身。看到雪,已经五岁。外婆就在那个雪天死了。累世的春水秋露,既是滋养也是消磨,终难保鲜身体。一丘黄土,黑白两界,上面铺满远年的雪花。
天麻麻黑的时候,通往橘园的道路,就被飞扬的雪花覆盖了。小黄狗蜷缩在柴灶旁,用灰烬的余热取着暖,毫无动静,要不是挨着鼻子的黄泥地面上,被呼吸湿了一小片,还以为它死了。
夜饭后,外婆没有纺棉花,早早上了床。晚上风大,惊疯活扯地叫喊在麻柳林。沉积在瓦沟间的竹叶,也在头上走动,像是猫或老鼠细小的脚爪,在房顶奔跑。这样的寒夜有点瘆人。外婆倚在床头,边咳嗽边吧嗒着叶子烟。我要外婆讲故事。外婆说,娃儿呐,今天有点喘不上气来咯。扛不住我的纠缠,还是断断续续讲起了《聊斋》里的神仙鬼怪。为省油,煤油灯的灯芯调得短,寒风透过门缝吹进来,灯盏忽短忽长的影子,就跑到了泥墙上,有点像电影里的王连举,见到李玉和时的摇摆不定。外婆讲了多久,不知道。雪在外面无声的覆盖着大地,我躲在外婆怀里,甜甜地睡去。
没有听见外婆吼痰,倒是听到母亲在门外喊,雪把房顶都盖住了,还不起来看。母亲进屋,身后紧跟一阵寒风。看见母亲已经站在了床头,眼睛睁得像周四哥家的牛眼。她抓住外婆的手,很久没有说话。眼泪流水一般,落满了我的手背。然后抱起我,轻轻说了一句,外婆走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叫喊。我想回到温暖的被窝,发现外婆一动不动,开始摇晃外婆的身体,枯枝一样没有反应。外婆的身体已经没有温度,四肢梆硬。母亲把我拽到床榻板上,给我穿好衣服,紧紧抱住我,感觉很痛。娃儿呐,你外婆走了。啥子是走了?你这个背世娃儿,走了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