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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很容易滑向“当年勇”的深渊,用王千源的话说,“这些都是你(的事业)后来稍微好了一点,回想起来挺牛逼。”好在他的讲述整体上没有怨气,没有致力于提供一个越挫越勇、大器晚成的版本,也可能是这种情绪已经慢慢平息。但任何形式的梳理,都很难摆脱一种潜在的线性发展观的前提,在这个故事里,王千源认定了要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不管面对怎样的环境。
过程中的许多曲折因此得到了解释。在职业高中学裁缝,四十多个人的班里就6个男生,他跟着去买拉链和扣子,光着膀子,挂个皮尺,用熨斗和缝纫机,每一针,每一个拐角,最后翻过来的弧度都不同,他说这练就了耐心和细心。大学毕业分到儿艺,演遍了动物和植物,然后才会演人。在学校旁边开过一家饭馆,别的同学开始在外面演戏,他却在给学校送盒饭,心里难受过不去,上了单车脚一蹬,一路向南锣鼓巷的胡同里开进去,在烟摊老板、学校门卫面前嬉皮笑脸地寒暄,像是迪伦·马特那出《老妇还乡》的反面,4年来学到的表演以这种形式回报给了老师。他的后见之明是,所有这些经历都有助于后来的表演。
事实上他的起点并不低,参演的第一部大制作电影就是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1999年),他刚毕业不久,震惊于这个剧组竟然有人专门负责烧开水。据说那场戏一次就过了,他得到的角色拥有正面特写,并且要声泪俱下地说完一段完整的台词。陈凯歌来与他握手,表示满意。尽管他们之后没有继续合作,但这次演出为王千源带来了许多机会,孙周、叶鸿伟、杨亚洲的戏陆续找上门来。他合作过的名导演越来越多,霍建起、滕华涛、许鞍华、吴宇森等等,他依然是戏里的配角。
他把这些演出作为档案存储起来,像是电脑里的程序,以后只要按一个钮,就能调出一段经验。在《绣春刀》里第一次演武打片,在《黄金时代》里第一次演过去时代的文人,再加上那些数不过来的小人物,每个人的眼神、动作、发声的位置,都是可供排列组合的单元。“下回哪个导演发烧了,哪跟筋没搭对,让我演萧军,稍微建设一下语言,也能搭上。《太平轮》戏少没关系,我就让你们看看,我也能演军人,有天哪个导演缺心眼了,让我演黄晓明的角色,我也拿把冲锋枪给你们看看,咱们是怎么扫射的。”
“咱接着等,没事儿,反正我也不退休,咱就干呗。机会来了,我就不会浪费。”他当然在等待机会,等待中国电影市场成熟的那一天,同时他也知道,他自己并不掌握决定权。“有些是你冲戏的时候,有些是你攒角色的时候,就跟那零钱似的,不一定一下就能买个棒棒糖。”他说,演一场好戏,那都是造化,是老天爷帮你。
《解救吾先生》上映之后,很多女观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为他的肌肉和冷酷而尖叫,怎么看他怎么像是个天生的悍匪。可这的确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反面角色之一,他在银幕上多数时候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和角色之间不可通约的落差,在他的理解中,就是演员的个性。“为什么全都得一样?跟均码似的,今天给你打个号B2,这一生就是B2了。”一口故意不标准的普通话也被他赋予了意义,“你要细听,陈建斌操的是新疆口音,唐国强老师有几乎听不出来的青岛口音,哪个人看刘德华的戏,挑他的香港口音?”从集体时代长大成人的王千源,终于拥抱了“个性”–这种新的备受推崇的人生意义。
其实他自己选择的那张皮质沙发看起来只能局促地装下他的身体。当他脱掉亮黄的球鞋,开始在有限的空间内腾挪四肢和躯干,几乎就像在进行一场迷你表演。手放在腿上,或搭在椅背,单腿耷拉在沙发的把手,再把双脚盘起,双手抱头仰了过去……我惊讶于他在不自觉中完成的各种积木一样的肢体组合,也像是电脑里的代码走马灯似的闪现。而此时并没有摄影机对准他,他的状态和电视节目中把手掌夹在两腿之间的哆哆嗦嗦判若两人。在这些不断变换的姿态中,我仍在仔细分辨那股痞气的
特约撰稿 吴琦 实习记者 刘付诗晨 发自北京/编辑 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