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的造梦空间(4)

时间:2015-06-26 08:38:23 

老树在画中所造的梦境里总是掺杂了回忆。到天津上大学之前,他在山东临朐县的农村生活了很多年。父亲长年在外地,母亲要忙于工作,于是他要看护弟弟妹妹,顺带做农活,干家务。“那时夏季每天放学之后,最要紧的活儿是打猪草喂猪。那些草叫什么名字,哪些是猪爱吃的,得知道,得会辨识。有时候闲下来没事,我就躺在山坡上看看云,看看树,或者黄昏时在自己家后面看那无边无际的麦田,风起的时候麦田波涛汹涌,像一条宽阔的大河朝远山那边淌过去。”后来老树画那些山石的形状、野草的样态,总是得心应手,涉笔成趣。

因为在学院里主持艺术系的工作,老树每年春天总是要带学生去郊外采风写生。学生们多是城市长大的孩子,他常常和他们开玩笑:“写生,那你写的永远是‘生’的,写不‘熟’的。”在他看来,没有真正生活于乡野之间的人永远是把乡野、自然当作一个对象化的存在,他们可以画得很像,但总有些隔膜,在形诸笔墨时没有记忆与情感可唤醒。“只有当你画的内容跟你是一个整体时,那无论是画一棵草还是一枝花,都是在画你自己。所以我才说,我画的花儿也是我!”

但不是每个在乡村长大的人都能有意识地把作为对象的山水,内化成自己经验里的一部分,因此老树常常教他的学生们,要学会“凝视”:“我跟他们说,画了多少画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画画,你对很多事物,比如花卉、山水、空间、人物,真正地凝视过,再用手真正地走过一遍,就意味着你跟外界事物建立的关系是不一样的。为什么画画的人、写作的人,人们觉得内心丰富?就因为他真正地凝视过自己的生活经验,认真地去抚摸过。”

凝视的自觉,往往就是“诗”的来源。通过画画再一次凝视自己的生活,老树发现当年不经意的生活里却藏满了如今求之而不得的诗意。小学时,他们的教室在村中一座大庙的正堂,屋里光线总是很暗。一到春天,同学们会到处掐各种各样的花插到墨水瓶里,一溜儿摆在教室很宽的窗台上。“上课时偶尔会抬头看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年纪很大的老先生倒背着手来来回回闻那些花儿。他说哪瓶花开得好看,那个掐来花的同学就会高兴上好几天。其他同学心里就很羡慕,纷纷到山里去折回更多的花来。”于是窗台上的花,总是五颜六色地开着,一直开到春天过去。“诗意吗?如今的人看来恐怕是吧。但那是真实的生活啊!我还看见农村的新媳妇,挎着红布包回娘家,从这个村到那个村要翻一座山,歇脚的时候看见旁边地里有桃花,随手掐两枝别在包袱上就回家了。这风雅吗?其实她自己并不觉得。现在看来只觉得真美好,《诗经》里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觉得风雅,是因为我们没有那种生活经验了。”

由乡村到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老树尽可能有意识地保持着那种凝视与静观的习惯。学校的爬山虎墙今天绿了,明天黄了,叶子还剩了几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每天走过,他都站着看上一会儿。“有时候看到爬山虎的藤,觉得真妙啊!中国画不是重线条吗?最简单的线条你得立得住才行,别人有时候夸我的线画得好,可我看到这些自然的线条还是要感叹一句。过马路时等绿灯,冷不丁看到地上裂了条缝,那线条真是好!于是也看上半天。”

看得越多,老树画画反而就越简单。想什么,就画什么,越来越随心所欲。“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是中国式的观感和智慧,他觉得说得妥帖,说到了心坎里。“观看、状写万物是为了最终见到自己的心性,哪有什么客体主体的分别?落到绘画上,题材不重要,说到底你最终在作品当中显现出来的内涵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别人喜欢他的画,有人向他买画,有人和他谈画中意象、趣味或者技巧、方法,老树总是笑一笑,这种“会心”的状态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并不需要多言语。“画出来,就会成为一面镜子,绘画者会从中看到自己,别人站在你的那些画面前也会看到他自己。这面镜子让他静下来待上那么一会儿,定睛地看看自己,想想自己,哪怕就是一会儿,这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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