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最不被人待见的人是二里半,他参加抗日的时候告别了他养的山羊。他只有一个好朋友,就是那只羊,最后他带着罗圈腿,走向了抗日的队伍,他和他的羊说:老柯,我去敢死,你好好活着。跟他的羊做了一个告别。
后来萧红也写了一些抗日作品,大家以为她是“左翼”,其实萧红是记录者。她被家里软禁的时候,就看到村民的生生死死,她的四舅去抗日,站着出去的,结果车里躺着好多人回来;她看到了那一场全村人的怒吼:“把我们的脑袋,挂满全村的每个树梢都愿意。”
三联生活周刊:小说里的很多情节,是不是适应了你当时喜欢的残酷戏剧的观念?
田沁鑫:二爷被人打死的这个事情,也挺有意思。其实他就是反对日本人在他家吃饭,就这么个事儿,他就成了抗日的英雄。非常荒诞的农村图景。我觉得这是中国文学里面非常经典的作品。中国文学里面有如此现代派的小说,是很令人兴奋的。我当时喜欢法国残酷戏剧,就是安托南·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看了他的书,还曾经拿法文的翻译器翻译过他的文章,特别迷他。
安托南·阿尔托两次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做了8出戏。他认为现场的姿态狂热可以震动观众,这就是残酷戏剧,他把自己给带进去了。阿尔托觉得,你想演好戏,你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精神分裂者。他是用一个非常极端的方式提出戏剧本身最本质的表演技术。安托南·阿尔托晚年的时候从精神病院出来,做了两次演讲,听演讲的都是欧洲戏剧界的大师,他的课讲到最后的时候,很多大师都听哭了。
《生死场》的排练细节
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话剧舞台,很多戏都带有生猛的力量。比如当时的《切·格瓦拉》、《狗儿爷涅槃》,田沁鑫觉得,那是因为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做戏的时候比较纯净,比较单纯。但是,这些演员尚没有接受过残酷戏剧的训练,比如韩童生和倪大红都是好演员,可是对于残酷戏剧怎么表演,心里也没数。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你当时就把安托南·阿尔托很多东西都带到戏里来?
田沁鑫:他提到姿态狂热、形象魅力很适合我当时的戏剧观。我当时还喜欢皮娜·包姝,是我在一个留学德国8年学舞美设计的朋友带回的录像带里看到的,我1997年的时候就看过《春之祭》、《穆勒咖啡馆》,当时我就让演员们跟着看。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排的时候,这些演员迅速接受了你的这些肢体训练吗?对他们来说,他们以前接受过这种训练吗?
田沁鑫:开始的时候,演员们看了剧本之后不是很知道该怎么演。剧本开场的时候是一场生育场面,第二场是金枝和成业偷情,然后第三场是杀地主二爷,结果杀错了,赵三被抓下大狱,前三段不连贯。生育场面大家不认识谁是谁,到两人偷情,大家只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人物关系,第三段仍然不明白,只是看了一场杀人大事件。
到了第四场的时候,金枝说我家柴房着火了,我得回去,这是逃婚的路上,和刚才赵三杀地主是平行蒙太奇,其实是电影手法,在舞台上,两个场景同时发生。然后他爸二里半来追他俩,回忆当时提亲,提到这场亲的时候观众才彻底知道了他和赵三的关系,金枝是谁,才明白这场故事。其实这个很像萧红散文化的东西,每一段都相对特别完整,但是有散文的逻辑。我当时很喜欢的电影《黑色追缉令》、《疾走罗拉》,都是这种结构,所以在我的戏剧也用了类似的电影结构。那个时候戏剧三一律比较多,顺着的比较多,所以演员拿到《生死场》的剧本,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改编名著。
当看到改编剧本的时候,大家真的比较绝望。发现不像过去的剧本,过去的剧本会写很多的提示,会有场景描写和一些人物描写,但是这个戏全部是剧本排练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