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对了,除了演员的雕塑感,另一个特点就是整个舞台是空的,你一开始就打算没有场景吗?
田沁鑫:我受彼得·布鲁克的影响,他有一本书叫《空的空间》;另外,中国戏曲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一直在空的空间里面表演,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其实也都是很空的。比较空的舞台的可能性在西方出现有漫长的过程,出现在中国的话剧舞台上更晚。
我的演员们还是演现实主义的戏剧比较多,当他们发现舞台没有支点,纯站在舞台上进行表演对于话剧演员来说是难度挺大的一个事情。但是我要求这样表达。
开始的时候只排序幕生育这个场面,排了五天,从我们的年轻演员一点一点走,最后到把女人的腿露出来,一场很残酷的生育场面出现,第五天的时候韩童生老师、倪大红老师都来了。他们就坐在这间排练场的台阶上。女人在推推搡搡之间生育这幕挺残酷的。当时大家都非常震惊,太刺激了,大红就跟我说了一下:“挺好的,太震撼。但是我受不了,太残酷了。”
三联生活周刊:这些演员谁最先明白你的这种想法?
田沁鑫:我有篇1.6万字的导演阐述,那时候很认真,把整个一出戏的事件都分析了,那篇东西我都觉得我现在写不出来。我排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弄。演员们普遍比我大,他们看我排得很有准备,就想这个导演肯定是个很成熟的导演。
他们谁率先明白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在技术上问我怎么弄,我说就这么弄,大家就这么来动作,一直在动作中进行。最后演员说,导演,您这是一个武戏呀。真的,动作性特别强,我当时强调的是姿态狂热和形象魅力,形象魅力是什么?就是活生生的人物气质,老师们说怎么个形象魅力?我说就是你演出来的。在没有任何支点的情况下活生生靠你的演技演出来的,这个就是演员们觉得非常刺激的一件事。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复排是为了纪念抗日战争70周年,你想过复排吗,如果没有这次机会?我记得,最初这出戏的反响并不好,但是后来突然炸了。
田沁鑫: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缘分。当时这出戏是实验话剧院做的,文化部就此开了一个座谈会,我们的前院长赵有亮跟我说,小田,明天我们去听意见,你拿一个本,去记录就行了,然后你的表情应该是微笑,他们说什么你都微笑。在场很多专家针对这部作品都在说话,反应非常激烈,有些老师说你这个作品颠覆了中国抗日战争史,里面怎么还有地主抗日?说东北很多地主是汉奸,怎么会有抗日呢?他们还说二里半也有问题,日本人强奸了他的婆子,他没有出去打日本人,回来打了他婆子一个嘴巴,他们说这件事情也不能理解,应该追出去杀了日本人。其实呢,在重大事件发生时,人是木讷的。有基因缺陷的二里半把仇恨发泄在自己人身上,这种非常极端的行为,其实非常贴切地反映了我们自己身上的问题,是一种人性的缺陷。
三联生活周刊:那天批评你的时候,你解释这些了吗?
田沁鑫:没有,因为那天只要微笑和记录,我就在微笑和记录中结束了这场座谈会。后来我没想到的是我们院长急了,说:“谁让开的座谈会,不是你们让开的吗?我们觉得这是个好作品,你们不要忘了一个前提,这是一部很著名的小说改编的,如果二里半追出去杀日本人,他一定会被日本人给杀死,这事儿就没了。还有就是关于地主抗日的事,地主在小说里就死掉了,他要不死,你让我们怎么整后半出。”
走掉了之后,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闷。后来我们院长请文化部部长来看戏,文化部部长就看得高兴。就上台说了,好剧本,好导演,好演员,好演出,我觉得这部剧无可挑剔。说了“无可挑剔”四个字,因为那天晚上的演出的确精彩,观众一直在笑,笑着哭,哭着笑,哭笑之间完成了观看。部长一说好,各种奖就来了,我一个年轻导演,也得到了很多奖项。
16年后的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