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藕色香港(5)

时间:2015-09-29 15:31:24 

香港一下雨,我才知道它的亚热带气候果然多雨,且香港人跟英国人一样,常年备着下雨的装束,也有很多卖各种好看时尚雨具的店铺,我在中环一家雨具店的橱窗内看见一双高跟雨鞋。

一路上,发现时髦白领、刚放学的女学生,全都穿着各式各样的雨天装束,搭配精心又实用。

北角有太多地方可逛。首先去了据说张爱玲曾经住过的继园街。继园街似乎比巴丙顿道坡度更大,沿途建筑几乎全部拆毁,只留下一处处让人心痛的废墟。这不由得让我想到电影《鬼域》,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然而我们丢弃的东西实在太多。继续往上坡行走,不远处,赫然看见一个棺材店。

我知道不是在同一个城市,但继园街总让我想起张爱玲一篇描述去一个小理发店剪头发的文章,或许是因为路途同样具有艰深难找的气质。

在北角坐双层公交巴士,有两个温润的上海老头坐在邻座,小声用上海话商量待会儿去哪里吃。又想起出租车司机跟我说很多上海人当年搬来香港以后都不大习惯,住了几十年还是不会说粤语。

1949年以后,不少上海人移居香港,最早就聚集在北角区域,因此北角当时又被称为“小上海”。可惜的是张爱玲当时拍出那张著名的“傲视”照片的兰心照相馆,今日却是没有了。在北角街头闲逛,赫然看见一家“皇上皇”,据《也斯看香港》这本书介绍,这原来是一处卖虾脑面的地方。

在北角随便一家茶餐厅喝下午茶,继续看张爱玲。在书页的翻动间我试图无限触摸这个城市,一抬眼,却几乎是赤裸裸的现实。茶伙计端来一杯冻咖啡,有一种令人惊喜的市民美味。

我们试图在一个作家的文字中重新寻找这个城市,看似无意,但其实内里大有深意。对于作家来说,文字即是人生。张爱玲就是这样一种灵魂,她1955年离港去美后,个人的“真实生活”可谓更加乏善可陈,而所有对于生命的意义都化在她的作品中。因为看得太透,所以现实生活渐渐对于她已经失去意义。然而那时的出版环境,天才如她,也不是绝对畅快,所以导致她后半生作品的相对萎缩。或许也是因为看得太透,而不想再写一些哄骗性的文字给读者?

香港茶餐厅起腻油污的桌面上这杯冻咖啡异常好喝,并且可以立即尝出来不是咖啡豆做出来的,而是各种“速溶咖啡+鲜奶+奶精”的调和。如此平民的底料也可以创造出此等非凡美味,由此可知世界上各种东西都不应该是“专属”或“优越”的,我们所有人生的最终,也就像张爱玲评价那部她颇满意的《秧歌》一样,是“平淡而近自然”的。

北角的市民气温润感动。晚上路过一家快打烊的饼店,惊喜地发现有张爱玲在《谈吃与画饼充饥》里提到的“拿破仑”。这是一家家常的饼店,8瓦的白炽灯下,上了年纪的女店主在和旁边一个老奶奶聊天。“拿破仑”果未让人失望,不很甜,又层次分明、酥软相间。

接着往下走,路过一个卖鱼蛋的摊子,当下立即引为惊艳。橙黄的灯光下,鱼蛋、咖喱、肠粉、蟹棒被照得棱角分明、热气腾腾。摊主用剪刀快速剪着肠粉、捞粗面或公仔面,浇上她牌子上标榜的“秘制酱汁”。我看见前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捧着一小碗鲜活的鱼蛋津津有味地吃着,遂用国语跟老板娘说我要跟她一样的。女学生小小地白了我一眼,然而我却顾不上了,只一手接过热腾腾的鱼蛋,心就欢快地要跳了出来。有刚下班回来的白领模样的女子,在我后面素素地要了一盘肠粉。肠粉很细,女生洁白纤细的手指捧着泡沫材质的软软的餐盘,右手拿着两只小签,就这么当街开吃起来。

张爱玲自己也说: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

花墟道

采访完宋以朗那天,我转而去了离他居所较近的花墟道,因为传说张爱玲曾在那里住过。可惜,据宋以朗介绍,具体地址实在无从可考了。

花墟道集结着各种花店,据说曾经也是为了嫖客给妓女买花、送花而兴起的。去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大多数花店打烊,但还是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花的天然香气,让人无来由地羡慕住在这里的居民。

我开始固执地寻找张爱玲在《茉莉香片》中提到的杜鹃花,那么一大片红的色彩,在当时的聂传庆眼中,无疑是生和鲜活的希望吧?然而找了许久,我终究没有找到,也许,在今天的香港,或许没有人再欣赏那一片殷红的杜鹃了。

那些潮湿的灵魂,沮丧地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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