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高一低走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和安妮审视着这个夏天的战果。这个夏天有点冷,几乎每天都要喝掉一瓶高度修士啤酒。在把这些酒瓶扔掉之前,安妮将它们放在壁炉上,来一张集体照。
安妮住在鲁昂郊区的山上,让是她的邻居。让在给花园除草的时候,被除草机绊倒摔坏了脚踝,现在还绑着石膏。安妮称呼让的时候总是说“我的朋友让”、“我可怜的让”。让邀请我们周二去他家吃饭,然后又一脚高一脚低地消失了。
周二的晚上我们如约而至,并带去了香槟和马卡龙,让很缓慢而热情地移动到门口迎接我们。让说,自从腿摔坏之后,自己就坐公交车上下班了,看着周围的世界一下子慢了下来,他的手慢慢地比画着,慢慢地掠过我们的视线。离婚后,让独自住在大房子里,屋里的书摆放得有点刻意的散乱。让有两个美丽的女儿,大女儿学过六年中文,目前在索邦学戏剧,二女儿在里尔学习市场营销。我说那将是两种人生,让说那是肯定的。
让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自己还买了一本法文版《周易》。让说,当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打开那本书,随手一指,然后看条目的解释,指引他下一步的选择和决定。我们送了他一个京剧脸谱泥塑,他在网上搜索着,了解京剧的背景知识。看他收藏很多书,我就问了一句:“你看过中国的四大名著吗?”他说什么是“四大名著”,然后没等我说出口,就说等一下,自己上网查询起来。
不料搜索“四大名著”的结果却是五本,第五本是《金瓶梅》。不知道这个词条是谁编辑上去的。让看着介绍,忽然对这本“第五大名著”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让很外交地对我说:“当然,我会先看另外四大名著的。”我说第五本似乎可以算是某一本的前传,让笑着说:“那还是四大名著。”
脚伤未愈的让一个人准备了前菜、主菜和甜品,还一瘸一拐地换盘子,我们看着很不忍心。说话间忽然他打碎了一个盘子,让停顿了两秒,说没关系。法国人请客一般都会用心爱的盘子和酒杯,一套盘子打碎了一个其实是心碎般的可惜。当然大家还是很自然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甜品上去了,然后又海阔天空地聊了三四个小时。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鲁昂又下起了小雨,让的花园里还放着两个躺椅。安妮指着它们说:“下雨了。”让说:“那是为了装饰。”安妮说:“下雨还装饰什么?”让恍然大悟一般艰难地将椅子搬进了屋子。告别时,让说他会把脸谱放在屋子正中间的位置,让它审视一切。
周日的集市上,人来人往,我们遇到了安妮的熟人,一位美丽的女士。安妮向我们介绍这是她曾经的邻居,女士见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说自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学过中文。安妮在一边挤眉弄眼,瞬间我明白了女士和让有着某种关系。女士离开之后,安妮愤愤地说那是让的前妻,丢下两个女儿不负责任地自己走了。
鲁昂是一个可以用脚丈量的小城,当夜幕降临,一个个家庭开始了夜晚的生活。有的如我们这般朋友欢聚,有的独自看书看电视,也有老夫妻正襟坐在桌子前享用着晚餐。当白天的喧嚣沉寂下来,鲁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莫奈画笔下钟声响彻的、福楼拜故事里包法利夫人渴望而又未及的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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