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年都是在奶奶家过的,提前几天去,帮着大人给板栗褪衣、莲子去芯、码放肉圆之类。蛋饺是不能提前吃的,蜜枣也被锁在洋铁箱里,顶多偷点撒了细盐的猪油渣嚼啊嚼……现在想来,已是早早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之中。
除夕年夜饭,因为没人喝酒,大家也不太善于言辞,总是吃得特别快。我们被允许去茶盒里挑选自己爱吃的水果糖、牛奶糖和巧克力,装满口袋,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等着放烟火、看春晚。记忆几近模糊,反而一些插曲,被我轻易地记住了。
有一年放鞭炮,街口一户人家失火,火势蔓延惊动了消防队,家里的大人们个个忧心忡忡,我们却被刺激得跃跃欲试,讨论着如果大火烧过来,该带什么走。第一当然是红包,我们已经很有钱的意识,知道60元(我记事时拿到的最大红包)能换来不少实惠。第二是寒假作业,烧了作业开学如何交差,学校把我们培养得很有责任感。第三就不一而足了。我妹说带上卤牛肉吧,因为还没吃够;姐姐觉得床头伴了多年的小玩偶不能割舍;我惦记着没放的烟花。火很快被扑灭,我们的跃跃欲试落了空,大人们悬起的心又放下,看一眼身边的孩子们,个个抱着自己的宝贝随时准备出发,他们哑然失笑,没想到我们空想背后还藏着扎实的行动力。接着表扬了我姐,她所带的三件东西无疑是大人们看来最合理的。
还有一年,是吃着年夜饭,叔叔和婶婶吵了起来,因为一碗红烧肉放得离婶婶远了点,她边吃边嘀咕好菜都离自己那么远。叔叔板着脸孔说:“你又不是小孩。”婶婶也许积怨已深,持续释放着孩子气:“你女儿说就可以,我怎么不行。”叔叔的脸色更难看了:“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婶婶像个被大人狠狠训斥的孩子,筷子放在嘴里,眼泪就啪啪掉下来。本来大家只是略感尴尬,这下彻底停住,大人们开始劝和,我们也不太好意思再动筷子。叔叔狠狠地走出家门,婶婶的哭声在鞭炮的轮番轰炸中显得那么虚弱和微不足道。很多年后,这个场景还被大人们咀嚼来回,当然是背着婶婶,添油加醋地渲染她的不懂事,三十几岁还像个孩子,为一碗肉而不识大体地流泪,几乎等于一个笑话。我那时不过七八岁,觉得人三十几岁就已经老了,失去了理直气壮吃一碗红烧肉的权利。再看看我妈,也是三十几岁,永远在给我和我姐夹菜,自己吃得很少,让我以为人到了这个年龄,是连味蕾都迅速衰败的。妈妈新烫的头发高高耸立,并没有让她减龄,反而多了几分端庄(也可以说是老气),她肯定期盼得到别人的夸赞,但在饭桌上连话题都搭建不起来,爸爸只是在私底下评论几句。
还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会在每年过年时似有似无地浮现出来。大姨家的零食总是最丰盛,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最爱去她家拜年,带一只空空的胃、穿一件有大口袋的衣服去。漂亮的表姐从我新衣服里翻出一个压烂了的酒心巧克力,俏皮地朝我撇撇嘴,当她小心翼翼地帮我擦干净时,我还近距离欣赏了一番她的美,那画面久久不忘,成年后我们很少见面,我对她的记忆定格在了那个瞬间。姑姑已经不再做拔丝苹果招待我们,可能因为它上不了台面,怕我们嫌弃,那是小时候我们最爱的一道菜,酸甜可口,外脆里嫩。我们也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因为过分懂事,又因为味蕾被日常的吃食浸润得不那么敏感,对吃的要求可有可无。
小时候对春节的期盼让我确定自己一直是个沸点很低的人,在今天而言,它的确是个重要的心理暗示。
文 江婉琴(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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