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只能轮番上阵。往往一打就是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再继续。站在“岸边”的人,照顾不太到女朋友,“有事你先走”,他们说。可越这么说,越是要留下。
一群青春少艾中,薛冰时常还看到站着的一个矮胖的男生,只看不“下海”,一直站在“岸边”。
他不很惹眼。他不固定站在牌桌边哪一个位置,而要踱来踱去。踱到没意思,会睃一眼电脑,睃一眼书架,睃一眼身边的女孩子,都很不经意似地。有时候,会望得久一点,但一碰到少女们的回望,马上扭头,聚精会神地观望起战况来。
偶尔,他会咂吧着嘴巴,想说什么然而没说出来,又像在回味哪一个人哪一手妙着,脸却有些红了。
因为见面频率高,薛冰很快知道他叫崔东城,念隔壁班的,是朱哥哥儿时的一个邻居。小时候,朱哥哥也住乡下。他家很早就发了迹,很早就搬了。崔东城还在那儿住着。
仿佛当崔东城是正儿八经的客人,干哥哥对他还挺客气的。每次落桌前,先问他要不要来两手?崔东城总说“看看就行”。问过一次就算了,不强求。
不同于一班女眷,崔东城似乎深谙观牌不语的道理。就算他踱了一圈又一圈,脸上都还是欲说还休的神情。没人嫌他在身边转悠恼人,遇到费斟酌处,往往还会问他的意见。如果在别家转悠过了,崔东城就不参与意见,碰巧没转悠过,他准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冰想,难得被他抓到一次机会,恐怕是等很久了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哧笑一声,崔东城迅疾地睃她一眼。
不过,崔东城语速慢,说一句就要停下来想一下,可牌局不等人,他话说一半就被飞扔出去的牌张打断是常有的事。只好含糊哼笑两声,或自顾自低声把未完的话续完。
有一天,人还没到齐,就说要开局。薛冰没兴致,其他一两位很爱说却不爱打的女眷更是不搭腔。
几个干哥哥,都想崔东城坐下来的。朱哥哥不在,崔东城早早来了,正在翻书,《红与黑》。
“还看什么书呀!”有人说。
众人都望着崔东城。女眷叽叽喳喳。崔东城将书页拨得哗哗响,洗扑克牌似地。
推不掉,又不好掉头走,最后,他长吁一口气,硬坐上去。“人一到,我就要下的。”
“多打一会儿!平时听你讲得头头是道,不知道打得怎么样?”
他在热烈的恭维声中嗅到了危机,很快敛住了灿烂笑容,位置还没坐暖,又问好几次:其他人什么时候到?真的要“四家顶”吗?
“你要不要上?”他突然转头问薛冰。
在薛冰的记忆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话,可他问得却像早已熟门熟路。她马上回答说:“你都已经坐下来了,还想起来?”众人笑,他马上如惯常般地撇过脸去。
明知他们平时打多大,崔东城又问过一次,仿佛预计自己要输,先估摸一下要输多少,好有个心理准备。最后,他大嚷一声“太大了”。
一片哄笑。最后说,如果崔东城输,出一半就成。他偏又连连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如果我们输,让我们也出一半行不行?”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又是笑。众人巴不得朱哥哥不要来了。
没打多久,薛冰走开去拿水果,突然听见有人喊:“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崔东城手在抖呢!抖得这么厉害,不是发羊癫疯吧?”薛冰急忙撒手跑过去看。
果然,仿佛因为空调开得太冷,崔东城执麻将的手抖震不止,面前的牌一不小心就会被震翻的样子;另一只手垂直隐没在桌子底下,似乎也在抖。他那样子,就像独臂人笨拙地掩藏假肢一样。崔东城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呼吸沉重,整张脸涨成了猪肝红。
崔东城的对家,东南西北风都碰上了,摆出“四风齐”的阵势。虽然人人都盯着崔东城看,崔东城却只盯着自己的牌看。原本捉起的牌,颤抖着又放下。牌没放好,倒了,原来是一张“发”。
“把手剁了!”薛冰嬉笑道。
崔东城转头看一眼薛冰,恶狠狠冷嗖嗖,就跟武打片里的侠客怒视妖女一样。
一个嫂子对薛冰说:“你真是太坏了。”眼睛跟着眨巴两下,似有鼓励继续的意思,薛冰却生出一丝后怕,脸讪讪的,虽欲张口,但终究没说话。
对家问崔东城:“你打还是不打?你打这张‘发’,我就要胡了。求求你行个好,喂我一张,让我赢了这把,就让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