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一再强调的一组数字,加深着我对长安的理解——长安镇本地人口3万左右,外来人口100万左右。
占地8万多平米的“文化广场”,灯光璀璨、人流熙攘。广场上有序分布着大规模的人群,跳交谊舞、集体舞、街舞、拉丁舞,滑滑轮,踢毽子这个壮观场面的构成者,绝大多数是工人。精密的电子制造业在长安的蓬勃发展,使长安多年来男女人口严重失衡,在长安,女性数量远远大于男性,最早或者更早一些来长安创业打工的女性,很多成了女老板、女白领。但是钱好挣,情感空白。在这些成双成对以中年人为主的跳交谊舞的人群里,有的女人,每月会花好几千,包下一个男人,就为天天傍晚能陪她跳跳舞。高大的电视屏幕上放映着电视剧,广场上,各种音乐和旋律轰响成一片。滑滑轮的大部分是年轻小伙子、姑娘,有的还穿着厂服,在整齐摆放的几长溜易拉罐之间,他们鱼儿一样,自如游动。
像一个盛大的集会,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聚集一处,作为对枯燥、孤寂、思念家乡的对抗。这个热气腾腾的广场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慰藉?我想起同室的小郭推荐给我的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叫《所有的梦想都开花》,电影在2009年公演,片中的女主角——外来打工妹由蒋勤勤扮演,很多镜头取自我正生活其中的品质厂。电影开头和结尾都是打工者在这个文化广场跳交谊舞的镜头,片尾的主题歌唱道:
一同寻找,梦想开花的地方,
彼此靠近,互相取暖。
一同开创,在梦想开花的天堂。
这天,严泽的小舅子,长安一家外资企业的文职,与我随意谈了几点他对长安工厂的看法,笔记如下:
A.90后工人与80、70、60后工人已有严重差异,他们目前的想法和精神状态,是造成打工人员流失严重的原因之一。
B.现在,企业老板已与八九十年代老板的精神气质完全不同,很多人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不再有锐气、不再冒险,开始享受余年享受人生。
C.工厂里,特别是外资企业,中方高级管理人员的薪酬普遍微薄。
回到品质厂,已是晚上九点多。小郭正在洗漱,睡衣上紧绷一条腹带,说是长期坐着工作,担心肚子上会长肉。素颜的她,皮肤透亮白皙。
而那位我认识的品质厂的第一位女工,后勤管理龙燕萍就住隔壁,和白天身着一身工服相比,穿着睡衣的小龙显出许多柔美来,刚洗的长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她不置可否地答应明天带我去上班。
所有门窗大开,出出进进都是热风。蚊子乱飞,没有蚊帐实在熬不下去了,听小郭的建议,在网上订购到一顶和她一样的“蒙古包”。
小郭钻进了她的“蒙古包”,她睡觉不用枕头,隔着蚊帐,薄薄小小的一片。我开着灯做笔记,时间已是子夜,心里不安,匆匆收笔关灯。屋子闷热,不好意思关窗,又怕小郭受不了毒蚊液的气味。关了灯,躺在光溜溜的席子上,只听得蚊子们欢叫着朝我扑来
按约定,早上八点半找到小龙,小龙依旧神情清冷。
跟在小龙身后,进了车间楼,拐来拐去,上楼下楼,走迷宫一般。隔着车间玻璃,看到不同工种的工人在机器边忙碌。似乎在楼里穿行了很久,才到了小龙的办公桌旁,是品质厂的行政办公区域。这才发现,走了那么长路,不过是从楼后穿过车间区,到了楼前。后来问过小郭,为何不直接从行政楼前门出入,小郭说因为老板很讲风水的缘故。
小龙站在办公桌边迟疑一番,对我说,她一日无事,跟着她没啥意思,不如去总务处看看。又跟在她身后,走过塑胶地,到了厂门口的一间办公室,小龙把我移交给了阿秀。
阿秀负责宿舍管理、新工人厂服厂卡的发放。阿秀留着齐肩短发,头发一绺绺遮着半个脸。她显得很忙,一边不停地往耳朵后拢着头发,说先前没这么忙,现在工人流失得厉害,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墙角放着一堆厂服,是离职的工人早晨刚退的。阿秀说,又是电镀车间的人,因为电镀工作有味道,他们干两天就不愿意继续干了,现在的工人不像从前,会从自己的身体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