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天中午时分,我们一家人吃完午饭,母亲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到了十二点整,拉开了餐厅和客厅的窗帘,顿时一大片凶猛明亮的光线扑了进来,屋内的灯光黯然失色。今天又是个火辣的艳阳天,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白花花的。我跟父母说我要出去走走,母亲点头同意,父亲马上摇头否决了。他想了想,又说:“你就去楼顶上站站吧。”
我知道父亲是怕法师的打整并不到位,我出去后会在大街扑打自己的影子,那样全城人都会知道我疯了。他是想先让我在自家楼顶的天台上试一试,看到自己的影子会不会做出怪异的举动。父母陪着我一起上到楼顶。我家的房子是三屋的平顶楼,楼顶上的水泥板被太阳晒得白森森的,此时太阳正当顶,是直射,人站在楼顶上,是没有影子的。因此我在楼顶上走来走去,吹拂着从背后玉屏山上飘来的燥热的但还算清新的空气,看起来我的状态很正常。其实我这时内心是非常焦虑的,昨晚我跟张小娟约好了,一点半左右在玉屏山半坡相见的,我不能爽约。若爽约,后果会非常严重,张小娟就会认为我骗她,然后她就会以为我失踪这么多天是故意躲她,甩她。我一直在楼顶上转圈,我想跟父母开口说我要去山上走走。但我知道我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就是同意,他们也会偷偷地跟在我后面。若是我妈看到了我跟张小娟在一起,她俩非得掐起来不可。至少我妈会肯定向法师说心里头的那个魔鬼就是张小娟,会扑过去掐她。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
午饭前我就应该偷偷地跑出屋,现在我都在玉屏山半坡凉亭里等张小娟了。我内心如焚,急得在顶楼上转圈圈。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圈,转着转着就把我自己转晕了。这时太阳依然强烈,父母陪着我晒不起,躲进楼梯里歇凉去了。我知道他们就在楼梯上,不会走远,他们在没有确定我不会扑打自己的影子前,是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的。我的脚下开始出现自己的影子了,起初很短,只是我的脚边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阴影,还不算很讨厌。因为我一直沿着顶楼的防护栏转圈,那个小小的黑影也时有时无,后来那个黑影就渐渐长大了长长了。它像一个婴儿很陕就长成了一个儿童了,再过了一会儿,那个儿童就长大成一个少年了。我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倾斜到西南方的酉水河河面上空了。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西斜了,我内心里越来越焦躁起来,但我一直压制着扑向自己的影子的冲动。我现在知道了,那个狗屁法师所谓的打整,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还能控制住自己,我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张小娟在半坡上等我,等不到我,她会怎么想,怎么做。我的意念都集中在这个上面,扑上去揍自己的影子的冲动就不那么强烈了。
父母突然出现在天台上时,我已经站在了天台的防护栏上了。我家的楼是三层,有近十米高,我站的位置外边是别人家正准备动工的宅基地,下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基脚石,都是两米长半米宽的条石,我若跳下,必定会脑浆迸裂,断手缺脚。看到我站在那上面,父母的脸色一下子吓青了。母亲颤抖着声音说:“顺儿,你这是咋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父亲也说:“儿子,你可别做傻事啊?”
我回过头,看过他们煞白的脸色和紧张的神态,兀自笑了一下,说:“我又不会自杀,我只是想赌一把。”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想自杀,这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是自己爬上去的,我现在的位置是东方,太阳在我的背后,再等一会儿,我的影子就会投射到下面那些乱石上面了,我赌我跳不跳下去。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若是扑下去,摔死了,我认为自己是活该,谁叫自己那么软弱呢,留在人世上也是苟活,有什么意义?若是不跳,我就是战胜了自己,我就给父母摊牌,我要娶张小娟。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娶她。我连死都不怕,我还会怕父母不同意吗?
我站在只有不到一尺多宽的防护栏台上,我站得稳稳当当的,我发现自己心不跳气不喘脚更不打颤。我只是静静在等待着背后的太阳再低一些,等待下面乱石堆上我的影子再长一些,我等待着自己到底会不会跳下去?正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父母惊恐的叫喊声。喊声吓了我一个激灵,双腿一阵颤抖,身子也摇晃起来,我努力平衡住身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跌下楼去。我看到楼下石头上我的影子也在晃动。这时我才真正发现,我是多么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我才不想死呢。于是我回过头去对父母笑了笑,说我正在跟自己打赌。
我看到母亲拉开了父亲,把父亲留在楼梯口,我听到她蹬蹬地跑下楼去,她肯定是去找电话报警,让警察和消防队员来救我。父母无疑都是认定我想自杀。
就在母亲跑下楼去时,我看到我前面,也就是从我家上玉屏山去的必经的小路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从玉屏山下来的张小娟母子。张小娟从未到过我家,她肯定不知道我家就在这里,久等我不来,她带着孩子下山来了。现在他们母子走到了距我家只十来米的一条土坎上了,她那个位置跟我家二楼的位置差不多平行,她正牵着孩子呆呆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