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能怪我了,獠牙王,不过,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呢,你可别那么快咽气呀。
人都说,山中之王一熊二豹三野猪,谁若得了它们的獠牙挂脖子上辟邪,谁就会平安幸福一辈子。獠牙王,别人都以为我不需要,也没人在乎过我到底想不想,其实我做梦都在想啊。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死后就把你的两根獠牙给我吧,一根我当然得给我儿子,可另一根——獠牙王,你可知道你给我出了大难题?你只有两根獠牙,我是自己留着好,还是给二丫?呵呵,獠牙王,其实我也早想好了,就给二丫,只要她们母子俩好,我就好。
还有,獠牙王,我知道这次让你死你一定会恨,但你要恨就恨我一人吧,与她们母子俩无关,你到了那边可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子俩平安幸福啊。我王绳子今天就当着你面发誓,我只要你两根獠牙,绝不拿你的肉去卖钱,我说到做到。你可知道,你的肉现在是高档野味,老值钱啦,镇上许多人都许着我钱排着队要呢。但我向你保证,我要偷偷把你埋了,不让那些人知道,那些人若知道了,即便我把你埋了,他们也许会把你挖出来卖钱。而我,将来还要让我儿子来给你上坟,獠牙王,你说可好?我求求你,还是那句话,你到了那边可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子啊。
喂,獠牙王,你倒应个话呀?
可獠牙王已没丁点儿反应。
月亮这时也已下了山,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万物也似都进入了梦乡,静得听得见一滴露水滑落下叶片。他无法再看清獠牙王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咽气了,一阵困意也向他袭来。
也不知何时,一阵嗷嗷地呜咽使他从混沌中猛然变清醒,才知道刚才不知不觉中已小睡了一阵。獠牙王这时也有了动静,费力地低嗷了一声。于是身下动静更大了,他先是听见一下一下的跳跃声,接着又听到渗入的啃树声,再接下来便是两种声音来回交替着。虽然他看不清但已猜出,一定是那只被拱下山坡的母猪又回来了,想跳起来拉下獠牙王,够不着,急着跑去啃大枫树,啃不倒,便又焦急地重回头来再跳。于是在两点之间重复往返着。
忽然,他又听到咚咚咚一声一声地撞击,身体也同时感受到来自大枫树一抖一抖地震颤,便立即明白了啥。不要——,他心顿然收紧了,并随着那声声撞击,感到一刀一刀剜心地痛。可他最后还是听到噗通一声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獠牙王也嗷地发出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凄厉的长嚎。
哗,泪顿时喷出他双眼。
那只母猪居然为獠牙王撞树死了。
他开始昂着头久久地出了神,忘了泪水和叮他满脸的秋蚊子在他脸上恣肆着。獠牙王,你有这样不离不弃的伴侣,这辈子,你值了,我一定要把你们俩葬一起。
想我这辈子,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二丫,如果没有二丫,如果没有二丫给我生儿子,獠牙王,我还真不如你。
哼,二丫真是跟你生的儿子吗?
谁?他一惊,回过神,獠牙王,是你在说话吗?
又咋那么像有德叔的腔调?惊异地磨着头四处找,有德叔,难道是你吗?你来了吗?
可四周除了黑还是黑,什么也没有。
有德叔已年近六十了,但在现在的衬里除了他王绳子,有德叔竟排得上最壮的劳力。前几日,有德叔遇到他是问过他那话,他当时理都懒得理,他和二丫妈在镇医院一起伺候着二丫给他生下儿子的,这还能有假?
那你是春节时跟二丫有的咯?有德叔追着问。
啥意思?难道想打二丫的主意?这个老色鬼,不仅村里的媳妇,连儿媳的门都敲,被老婆子捉住时还振振有词说,没有他,她们都活不了。仿佛那些媳妇们能留守下来,都是他有德叔的功劳。这是哪门子的逻辑?他搞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事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懂。
他确实是春节时跟二丫有的。
一年中唯有这时节那些在外打工的人才回村,有的还带回了他们在外生的孩子。这时的村也才像个村,有了活气。
孩子们都在各自家门口玩,清一色四五岁天真的模样,都是他这层人的孩子。唉,如果自己不是得了羊角风,自家门口该不会如此冷清吧?巴巴地站在家门口望,又不由得想流泪。
喂,孩子们,他终于用力一抹脸,露出笑,拍手喊,来来来,一人发一盒摔炮,都来,叔陪你们一起玩。
但很不合时宜,玩着玩着他羊角风又发作了,一头栽在门口的稻场上。好在这次短暂地他就醒过来,发现孩子们都在惊恐地望着他,不好,别吓跑了他们。便在地上顺势撅起屁股弓起身,汪汪汪,学狗叫。接着再站起,再栽倒,这次地上爬,嗷嗷嗷,学猪拱。孩子们便都以为先前他是故意栽倒逗他们玩,便又开心地围着他撵着他跟他疯起来。
不知是哪个孩子就朝他身上砸了一个摔炮,啪,好玩。于是其他孩子也纷纷跟着学,啪啪啪,好玩,真好玩。立即,他被淹没在一片电光火石中,崭新的羽绒服片刻被炸出一个个窟窿。可他仍双手护着脸,嘴里在汪汪汪,嗷嗷嗷。
都给我住手。突刺里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四周顿时静下来。
他松开护着脸的手,仰头发现竟是二丫女神般站面前。
二丫今年春节终于回来了。他惊奇地发现,别人是回来一次见一次老,而她却一次比一次见年轻,皮肤也比少女时白皙得多,穿着也不输电视明星,只是很少跟人说话了,冷艳得再也不似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