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影
儿子突然跟我要女朋友。初听这个消息,我惊得心脏停跳了二十秒,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子自从得病后吐字不是太准。我握起儿子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上“女朋友?”。我每写一个字,儿子念一下,刚写完问号,儿子几乎迫不及待地双手抓住我的肩,大声喊道,妈,我二十二岁了,该有个女朋友了!对不对,对不对。儿子边说边摇晃着我的手,他的眼睛离我非常近,我慌忙避开他的眼珠,推开他说,你弄痛我了。话一说完,我才反应过来,儿子根本就听不见呀。儿子得病快一年了,我还是不能适应他的病情。我无奈地握住他的手回复:知道了。那你是不是要帮我找女朋友,是不是,妈,你说话呀,说话呀,说你同意了!我拍拍他的手背,无语。
我心事重重地做了儿子最爱吃的红烧鸡翅、清蒸鱼和蒜蓉西兰花,端到茶几上,把两只鸡翅和一块西兰花放到他的饭碗里,递到他手中,儿子不接。
我咬了咬牙,把一片已经剔了刺的鱼片递到他嘴边,他扭过头去,坐着喘粗气。再递饭碗,他一把推开。不吃,饿死活该,你老子都不管你了,我凭什么管你?我边吃边骂,眼泪就着米饭,咽到了肚子里。吃完,不理儿子,到书房坐下,打开电脑。
妈!妈!妈!儿子在客厅里大声地喊着,我望了望那张不识好歹的脸,继续打字。
文档还没打开,儿子“啊”地惨叫一声,我慌忙跑进客厅,浑账东西把茶几砸了,手里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正要划喉咙,我去夺玻璃,他却双手死死地攥着,沿着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我忙拉住他的手,写道:妈答应!答应给你找女朋友。儿子这才松开了玻璃,鸡蛋大的玻璃块响亮地砸在瓷砖上,瞬间成了一摊碎渣。这个小祖宗!吃完饭,儿子扭头进了自己房间,“哐”地撞上了门锁。
望着满地的玻璃渣,想着摆在面前的难题,我不禁骂起了白文贵。白文贵,你个王八蛋,你不配叫人,叫猪,叫牲口。你坐汽车会撞死,坐飞机会摔死。骂着仍不解恨,我拿起电话拨白文贵的号码。这个王八蛋不知是故意躲我,还是真忙着,电话响了半天,就是不接。作为一个政府部门的局长,肯定事务性工作很多,可是你再忙,自己生的儿子总要管吧。这个丧尽天良的甩开残疾的儿子,还升职一把手,真是组织没长眼。
我再拨董志江的电话,现在他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稻草。董志江在报社当总编,整天忙不完的应酬,打电话十次有八次都在饭桌上。这次也不例外,一接电话,好像酒味也通过电波传递进我的鼻孔。我一五一十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你说他怎么董志江还没听完我的分析,就说知道了,回头再说。不等我回答,电话已挂了。我的世界仍跟通话之前一样,混沌而迷茫。
董志江是我大学时的恋人,毕业后我分到北京,他去了上海,再浓的感情也经不住距离的考验。起初我们还卿卿我我,借助电话说不尽甜言蜜语,慢慢地,我们都知道再甜蜜的语言也抵不上现实中一只手的温存,于是一个说咱们调不到一起以后怎么办?另一个好像等这话等了好久,马上接口道,那就分手吧。分手的日子虽然痛苦,但我们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课堂上学的那些经典的分别诗句充其量只供在茶余饭后品味,真要拿那些诗句抵挡平淡日子的风风雨雨,那纯粹是画饼充饥。光阴最是无情,我已罗敷有夫,董志江也是使君有妇。谁知老天好像要考验我们,董志江十年后调到北京,这寸我已经是一个八岁男孩的母亲,董志江也是一个七岁女孩的爸爸。我嫁了在市府工作的秘书,他呢,娶了一名中学数学老师。因为都在文化圈里,免不了经常见面;因为双方都有了家庭,而且都很在意个人形象,于是两人一直保持着革命同志之间纯洁的友情,见面后忍着积怨,客气地闲聊几句,以示大度。
事情转折于半年前的一个冬夜,那个晚上,京城还没有供暖,我给儿子的被子上加了一条毛毯,照顾着他睡下。回到客厅时,我的丈夫白文贵仍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从晚上吃过饭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起来洗了,睡吧!我推了他一下,他立马坐了起来,好像就一直等着我来推他似的。白文贵装作揉了揉眼睛,说,我竟然睡过去了。我没有揭穿他的假话,转身收拾茶几上的果皮。他一把把我拉到身边,说,坐下,我有事跟你商量。什么事还非要坐到沙发上商量,屋子这么冷。我说着,还要起身,再次被他拉住了。
我调到N城了,提了正局,下周一报到。
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我?
说了怕你不高兴,家里杂七乱八的事情,就全靠你一个人操心了。
虽然不高兴,丈夫升职总是好事,作为一向通情达理的人,我当然不能不讲道理,我说,你安心工作吧,家里有我呢。
你一个人能带儿子吗?
不能带也得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