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路返回,左雪继续抱怨着肚子痛,并让四叔开快一些。摩托车几次加速的噪声让罗菁菁处于恍惚的状态,眼皮耷拉,睡意浓重,而更强烈的饥饿感压迫着她,使她连睡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一路,她是伴着左雪的小声呻吟和肚子的响亮叫唤过去的。
秋风开始袭击铁葫芦街,整整一夜之后,白天也没有减弱的趋势,毫无章法的风把远处的声响带到近前,又把近前的声响带到别处。罗菁菁整夜听见火车过境的声音,以及某间白铁皮屋顶的哗哗声,酷似电影中的电闪雷鸣。气温骤降下来,可雨却迟迟不见,四叔晚饭时说,不会下雨,这么大风早把雨刮到别处去了。
罗菁菁醒来,风仍寻找着房屋的罅隙想钻进来,然而这是间老房子,缝隙之多是罗菁菁难以估计的。比如那窗就难以关严实,窗帘拉上后,依然有风能吹动它,不过幅度偏小,看上去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波浪罢了。门缝处露出一截光滑的水泥地,风把聚集在上的灰尘吹散,水泥的青光反射着这个光线不足的白天。
常来左雪处的有一个叫卞南的女孩,是个比罗菁菁还要高挑的女生,长长的马尾辫甩在脑后,一身宽松的打扮更衬托出身材的曼妙轻盈,这是个眼睛大大的女生,皮肤白净。罗菁菁暗自做了对比,自己的肤色白中透黄,而卞南连那点黄都省略了,简直是欧洲人的肤色。脸型也好看,椭圆的,只是一张嘴开得大些,和尖下巴不成比例,要不然可就堪称完美了。
她来过这里一次,是左雪带来的,在游泳后的第三天,她们来坐了一会儿,左雪来借那本罗菁菁放弃阅读的《倾城之恋》,并询问四叔的情况,她有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想找他画像呢。
想见他,画像是借口吧。罗菁菁想。于是车上的一幕又浮现出来,又使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左雪就这么喜欢中年男人?其实四叔也不老,算得上年轻,面貌和二十多岁的青年没什么两样,只是一直单身成了一桩悬案,也没听说他谈过女朋友,当然罗菁菁还不知道坊间的另一种隐秘传闻:罗家老四是同性恋。如果她知道也只会讥讽这种说法,但个中缘由又不便向人透露。
白天左雪总待在罗菁菁这里,一块听歌看电视读小说,偶尔来了其他同学才回家。罗菁菁知道她这是守株待兔呢,可四叔就是不出现,等他真正出现时,已是很晚的时候了,晚到左雪早回了家或去了别处。
十点过后,四叔总会来看看,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偶尔喝了酒便有一大堆话要说,罗菁菁只是不理他,把电视开着,让他一个人在外间看,她缩回卧室读书或者记日记。有好几次四叔走时,罗菁菁都不知道,去得那么无声无息,像个鬼魂。
天色很快暗下来,一天又快过去了,吃过晚饭,罗菁菁照例在走廊上发呆或观看秋风下的街道。对面楼顶的晾衣绳上空无一物,只有塑料袋代替风筝在空中高来高去,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了往日的优哉步态,麻将桌也由户外搬进了屋内,搓麻将的声响总算弱了下来,不然你总能听见那持续的声音,像一堆骨头在簌簌发抖。
左雪没来打扰她,下午时就看见一堆男生在她家楼下叫她,她兴冲冲跑了出去,惹得身后邻居嚼舌根,这个左雪跟她妈一样,喜欢和男人搅在一起,什么不捡,尽捡些烂习惯——
十点钟时,罗菁菁还躺在床上听歌,很多卡带都是左雪借给她的,她一盘盘听,既不快进也不单曲重复。在这大风的天气,在什么声响都被放大的夜晚,总得有些什么来冲淡这枯燥的时光,音乐就是不错的选择,尽管有些音乐本身就代表着枯燥,但也聊胜于无。
门是什么时候开的,罗菁菁并不知道,她的半只耳朵沉浸在音乐里,另一只却被思想左右到风中去了。她想起了从前的生活,也是这样的秋风,一样的冷空气,在另一片土地,她上学放学,走过街道,进出院落,与邻人交谈或喂一只名叫多多的腊肠犬。那座天井里的味道她闻了一年又一年,兰草和腐木的味道此刻又隐约浮现,仿佛又回到了那里,置身阁楼的卧室中,拉开窗帘便能见到屋外的老巷
门帘动了动,罗菁菁还脸冲着窗,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直到一截身体沉沉地坐了下来,把那本就松散的席梦思坐得凹了进去。男子背对着她,把她吓了一跳,恍然间以为是某个不速之客或那个死去的男子。她几乎叫喊起来,声音上涌,最终被扼制在了咽喉处,因为男子转过脸来,疲倦地看了看她。
吓我一跳,你来,弄出点声音行不行?罗菁菁惊魂未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