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邵金城满身灰尘,边掀起衣襟擦着脸上的汗水,边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墙根儿走去。他走到靠墙的一把椅子前坐下,没事儿似的望向眼前的大街。
邵金城的眼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终日滔滔不绝的车流如波涛汹涌的长江之水,一泻千里;声音有如黄河壶口瀑布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望着这种景象,邵金城从心底里感叹,身处北京这样一座城市,让人每时每刻都热血沸腾激情澎拜。远处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眼前这车流滚滚奔腾不息的大街, 真的让他很振奋。他想到家乡那座带死不活的小县城,死气沉沉的都能把人憋闷死。他感觉在那里生活的人,没有生活情趣,没有激情,简直成了脑残的呆子。
邵金城这样想着,一种优越感和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然而,他目前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激动不起来——北漂。他虽然在北京工作,可还不属于北京人。不过,邵金城对生活充满信心,他坚信,自己起早贪黑地干着,照这样干下去,自己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将来,这座城市会有自己的家,温馨的家。
就在邵金城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声音急促而有些惊心动魄。邵金城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顿时让他心里打鼓,脊背冰凉——这是老家打来的电话。
邵金城的老家在东北一个叫和敬县的农村,父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家里为了他能有个出息,苦巴苦业地劳作,省吃俭用地攒钱,一直把他供到了大学毕业。他毕业了,开始找工作了,家里的老人以为背上那个沉重的包袱这算是卸下来了。可哪承想,邵金城去了北京,一去就是八年,八年过去了,邵金城都32 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连个对象都没混上。邵金城的父亲老邵贵盼孙子盼红了眼,一想起这事就闹心,动不动就忍不住打电话问邵金城。对此,邵金城既感到厌烦透顶,又无可奈何,每次问他都撒谎说处着呢,再不就说处成了,下次回家领回去让老人看看。邵金城这样说,老邵贵总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邵金城领着对象进家门,可邵金城每次回家还是孤身一人,就是不见他领着对象回家。
邵金城何尝不想领着媳妇回家?自从那年来到北京,邵金城辗转换了多少个工作。初来乍到,他只能挣一千多元钱,现在是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每月能开五千多元了。他和同事四个人合租一间房子,居住条件很艰苦。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要处上一个女朋友就不要说有多么不容易了。邵金城也不知道自己处了多少个对象,最终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而分道扬镳。这就让邵金城感到身板儿发微,觉得无法向老人交待。一来二去,邵金城对回家产生了恐惧感,甚至不敢面对老人,也就不愿回家了。
这个电话肯定又是父亲打来的,是接还是不接呢?邵金城这样问自己。不接,他老人家还会不停地打过来。接,肯定又是问自己处对象的事。眼下,连一个介绍人都没有,那不还得撒谎吗?唉!撒谎就撒谎吧,左右他也不在跟前儿,撒谎不撒谎他也不知道。邵金城打开手机,接了家里的电话:“爸,我忙着呢,您又打电话干吗?”邵金城不耐烦地问。
“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姑!”电话的另一端是个女人,声音很冲地说。
“啊!姑,是您啊!”邵金城惊异地说。他有些发慌,往次都是父亲打电话,而今天却不是。那么父亲干啥去了呢?他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姑,我爸干啥呢?”
“ 你爸…… 他…… 他有病了, 也不知道……是……得了啥病,他……他让你回家……给他看看病。”姑姑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
“是吗?姑,那您不要上火,我马上就回去。”邵金城放下姑姑的电话,随即向公司领导请了假,连夜坐上高铁列车赶回家中。
二
早晨到家的时候,邵金城心里还有些不落体,不知父亲得了多重的病。可他一进大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见到自己的老爸儿正没事儿没事儿地站在院子的洋井前,劲头十足地往水桶里压水。
“爸,我姑不是说你病了吗?我看你好儿好儿的,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邵金城站在老邵贵的面前,望着老邵贵红扑烂绽的脸,满眼疑惑地向老邵贵问。
“我是没病,”老邵贵说,“咱们到屋说吧。”
到屋说!到屋说是啥意思?没病就是没病,没病说有病不就是撒谎吗?大老远的把我骗回来,是不是又要当面管我要媳妇?见到老邵贵好模好样儿的样子,邵金城的心既惊喜又气愤,宽了心也上着火?反正五味杂陈,不知是啥滋味。
原来,邵金城接到的电话是老邵贵让他的妹妹给儿子打的。这些天,老邵贵眼瞅着儿子邵金城岁数大了,却不能定婚娶媳妇,自己想抱孙子的愿望越来越渺茫,他就坐不住板凳了。他认准儿子这样,都是北京把儿子坑了。非要在北京那个大都市生活,在那生活多久咱能说上那儿的媳妇啊?儿子说不上媳妇,还总跟自己撒谎,一问他对象的事,他就说处着呢。长此以往,老邵贵认准儿子是不能跟自己说实话了,他的儿媳妇也娶不到家了。老邵贵的妹妹也为老邵贵抱不平。自从前年嫂子得急病死了,这个妹妹就觉得哥哥很辛苦,很孤单,看着他家里造得像跑腿窝棚似的,心里就不好受。她主动张罗为老邵贵续弦,可老邵贵非要等儿子成家再说。他妹妹就不满老邵贵,说那邵金城迷上了北京,这样下去,在北京得哪百辈子能成家啊?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儿去!再说,就是他能在北京成家,你能和他们一块儿过呀?你能指上他吗?两个人一合计,就想好了主意,他们决定,不能再让邵金城任性了。老邵贵一狠心,在和敬县城最好的地段为邵金城买了80 平米的婚房,邵金城的姑姑就张罗为邵金城介绍了一个非常好的姑娘。这个姑娘, 让老邵贵见了可心得不得了。老邵贵随即让妹妹给邵金城打电话,谎称自己病了,让邵金城马上回家为老子看病。电话挂过去了,老邵贵幸灾乐祸地在家等着,心想,房子给你安排好了,再给你介绍这么个漂亮大闺女,我就不信我这当老子的拽不回来你个小瘪羔子。
邵金城拎起水桶进了屋,将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后,随父亲进了里屋。
“孩子,不是你爸有病,是你爸想让你回家。咱不在北京呆了,北京不是咱呆的地方,我就是想让你回咱老家,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老邵贵用商量的口气对邵金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