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一走,左大芬就晃荡那两条螳螂一样的腿到了他的家门口,神秘兮兮地探问,他们赔偿你多少?马德蹄将刀戳在砧板上不作声。这个女人前几天那样说他,她自己不记仇,但也不问问别人记不记仇。马德蹄现在很是讨厌她,倒不是记仇,而是讨厌一个对土地对庄稼没有感情的农民。他觉得她是庄稼人中的败类。看她不走,他有点恼火,说,我赔偿多少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左大芬说,姓马的,我告诉你,后山开的那块地是违法的,如果拆迁上面赔偿你后山的地子钱,我头一个揭发你。
随你便。马德蹄再不想跟她多说一个字,便关了大门。这个女人他总算是看透了,只有钱好,而且自私自利得没有道理,自己占不到便宜也不允许别人占便宜,别人损人利己,她宁可不利己也要损人。可他居然跟她睡上了,这是他又一桩无比后悔的事,他感觉自己被她玷污了。
后山的花生苗一天一个样,一对对绿叶子长势喜人,地子是好地子,肥气足,种什么得什么。妻子的坟也渐渐有了绿意,不再是冷冰的一杯黄土。坟边的柚子树枝叶也散开了,枝干上长了几棵新刺,麦芒一样的可爱。妻子生前没有给自己看地,但照这样看,她似乎还很喜欢埋在这里。
一个星期里他没有主动去找他们,他每天将那把薄刀在磨刀石上磨几遍,磨完刀就喝酒,菜都不要,只嚼枯黄豆,照样能喝得晕晕乎乎。一个星期后他起个大早,特意去买了几刀黄表纸和香蜡,他的菜园东角有一窝竹子,那儿以前是村里的土地,三棵竹土地,村里没几个人知道,但他每年除夕和月半的时候都会去烧几刀纸,求土地保一方家宅平安,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他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结果,不管什么结果,他都要去敬敬土地。他悲哀地想,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敬土地爷了。
然后他怀揣一把薄刀恭候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