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子在电话中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当年他带这个蒲剧团确实到临汾演出过,也跟一家剧团唱过对台戏,但对方并不是县级剧团,而是和他一样的,只是一个戏班而已。
对方耐心地听完了,然后轻声问道,那你说,你们是真不能来了?
这时千不该万不该,袁青子信口问了一句,那演一场给多少钱啊。对方听到这话,就呵呵笑了,轻声说,只要你们来,应该一场至少不下于五千吧。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个数字还是把袁青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就是—个县里五六十号人的大剧团演出一场也不外乎三千多啊,他这么个小戏班子演一场就值这么多钱?
袁青子就又问了一遍,当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就急急地说,那让我看一下,看看人能拾揽得齐不能,我回头给你回电话啊。
对方仍然细声慢气地说,那好吧,演与不演你及早给个话。
电话一挂,袁青子就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在人家面前表现得这么轻浮。按道理说,人家这么看重白己这个剧团,白己又是一团之长,应该势扎得更老一些才是。然而刚才自己的表现完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或者就像个耍猴的,只要谁给两个钱,自己就可以随着锣声蹦跳一阵,真是有辱身份啊。
老婆这阵端了碗正倚在门口吃,看他满脸的喜悦,就问,又怎么啦?
袁青子神秘地说,天大的喜事,有人愿意出大价钱让我唱戏哩。
老婆问,多少?
袁青子伸出五个指头。
五百?
五千。袁青子得意地把手指头翻转晃了两下,说,我每天在家里哼几句,你嫌难听哩,可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听我唱戏’则才这个大财主还非我的戏不看哩。
老婆这时已返回到炕边了,她大声呵斥说,把米汤喝了,我要收拾碗哩。随即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嘟囔道,也不知道谁把眼睛瞎了。
袁青子端起碗一口气将米汤喝掉了,伸手左右在嘴上一抹,穿了鞋,出来站在了院子里,然后清了两声嗓子,拉开了唱戏的架势。
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后,
头朝上脚朝下两眼朝前,
走三步退三步等于没走,
一双手伸出来十个指头。
啊啊啊啊——
没办法,我们的主人公袁青子,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
这是个黄河岸边的小村子,隔着一条大河,对岸就是山西。由于只一条河相隔,所以,两岸人来往就非常多。袁青子他爸本就是山西人,当年在山西唱蒲剧就唱得红火了得,人是男的,却主演旦角,人称“迷三县”。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阎锡山的大部队退守到黄河的这一边陕西境内,驻扎在了宜川的秋林镇。这个“迷三县”也就糊里糊涂地跟着部队过了黄河。他先是在部队里唱唱戏,过了两年,阎老西的部队又回到了山西,可这时“迷三县”却走不了,因为他爱上了本地一个长腰身的女人,后来他就在这里结了婚,扎下了根。留在本地以后,他又重新组建了一个蒲剧班子。解放后,这个戏班子就被县政府收购了,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蒲剧团的团长。县蒲剧团刚成立的那几年,是剧团的兴盛期,来来往往,演出很多,“迷三县”还有剧团的其他演员在民间可谓是家喻户晓。但很快,“文革”就来了,县里的红卫兵分成了两派,剧团也分成了两派。“迷三县”参加了其中的一派,结果两派打仗,这“迷三县”的长腰老婆就被另一伙给俘虏了,当成战利品,送给了革命造反派的头头。“迷三县”气不过,就拿了一杆枪和人家去理论,结果走在半道上,遭到了对方的伏击,被开枪打死了。至于他那个长腰身的女人呢,也是个有志气的女人,听说老汉被打死了,她就扔下了八岁的儿子袁青子,找了一个绳子上吊死了。这样,随着时代变化,生活一下子面目全非,袁青子也就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