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换了衣服,把三轮丢下,就骑着师傅的摩托走了。
一面再看院子里,这时行礼已完了,开始轮到今晚最后的哭灵了。
二堂一走,袁青子就动作起来,开始化妆。他今天临出门时把胡子剪了,所以一时化起妆来倒有模有样的。烟山村里的人都知道袁青子要哭灵了,觉得稀奇。有小生哭的,有旦角哭的,但是老汉哭灵还是第一遭。于是大家就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帐篷下,佥畔上,就都挤满了人。更有一名妇女,挤进人群去看袁青子,没想到,一脚踏进了灰堆里,滋啦一声,倒把袜子给烧着了,引出了一场笑话。
一会儿,袁青子妆化完了,他将戏装穿戴齐整。因为帐下挂着个1000瓦的大灯泡,大家离得远,在灯下也就只能看个大概。大家就觉得果然是人凭衣裳马凭鞍,这一化妆,袁老汉也就年轻了许多。此时.孝子已全部在当院跪了,袁青子走进里屋,从陈尸的床边抱起了主家去世的母亲的照片出门来。那相框缠着一圈黑纱,框中的老人一双眼睛正深情地望着大家。袁青子抱着相框,一迈开方步,他的内心就有了情绪。——他就是这么个人,仿佛今生就是专为唱戏而生的,只要穿戴上妆,走得三步,他就有了感觉,就人戏了。此时,他缓缓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出得门来,把遗像摆放在了门前的香桌上,然后单膝跪地,点了三炷香,浇了三杯酒,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母亲——呀呀呀呀”,只叫得一声,就开始有了眼泪,声音就开始哽咽了。大家伙都围着,先见一个老汉哭灵,都觉得惊奇,见他一化妆觉得果真有了那么点意思。只听他“母亲呀”一声一过,声调中有了哽咽,再见他在灯下竟然抹起了眼泪,而所有的人都发现那眼泪竟然是真的,一时大家就都呆了,气氛也就凝滞下来。这时仔细听着,只听袁青子用衣袖左右拭了一下泪,一字一板地唱了起来:
我的母生我干草间,
缺吃少穿常熬煎,
母亲为儿半夜把衣缝,
母亲送儿把书念……
唱着这些词,袁青子悲从中来。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辈子爱唱戏,最后却惨遭人射杀;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初是方圆几十里的美人,最后却上了吊。此刻,他唱着,面前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觉得自己就在自己家里,主家门口哗哗飘动的招魂纸也似乎就挂在自家门口,而里屋门板上躺着的这个老女人,此时也仿佛变成了自己的母亲。他一边唱着,一边想着母亲的一切,禁不住心头一阵一阵的悲哀往上涌,顿时就泪水涟涟。袁青子这一哭,有许多来客也都想起了去世的老人家的好来,就也都跟着抹眼泪。
唱了有四十分钟,词是唱完了,可是袁青子竟然跪在灵牌前,咿咿呀呀的也不知是唱还是哭着站不起身来。主家姓张,今年也五十大几了,满脸的胡茬。她母亲八十三了,瘫痪在床七八年了,他早已对母亲没什么感情了,心里只盼着她早走早投胎,今天这么铺陈丧事也只是走个过程而已。他先前见袁青子哭得这么实在,心里高兴哩,暗想着今晚可实在把人赢了。但见词唱完了,袁青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哭着不起身,他就有些忙乱,上前拉着袁青子说,行了行了,哭一哭,意思到了就对了。但就这一下,还是没把正沉浸在悲痛中的袁青子拉起来。这张主家见袁青子还在哭个不停,就凑近耳朵上悄悄对他说,这是我妈,又不是你妈,你瞎哭什么哩。钱都给了,再哭可不加钱的。
主家的这一席话,才仿佛把袁青子从梦中惊醒过来。他住了哭声,抬头左右看看众人,黑压压一大片,都在望着他,都在抹着泪。他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他心里不禁为自己感到生气。他妈的,别人的老妈殁了,白己在这里瞎折腾什么呢。
当时就起身,心里也颇感尴尬,觉得个人吃了亏,就想开个玩笑缓一缓气氛,说,把他的,哭着哭着,我就想起我家丢了的那头驴了,一时就哭个不停。 这句话一说,顿时引起了大家的一阵笑声。那主家跟袁青子也熟,当时就做了个要踢他一脚的姿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