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是从吴瞎子房间内传出来的。吴瞎子的劝慰声夹杂在张寡妇的哭声里,让段长松大致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是张寡妇收到了女儿从香港的来信,信上传递的是一个让单身母亲绝望的信息。
老吴啊,你说养儿养女还有什么意思?你给我造成的伤害让我一生都不能原谅你。这是小芹信上写的混账话,我半个字都没改。我要是在你面前说半句假话,我就天打雷劈。你听听,这是一个女儿对妈妈说的话吗?晓得她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生下来我就该把她往粪坑里扔了,溺死这个妖孽。我屎一把尿一把将她哺养大容易吗?娘有再大的过错,也轮不到她做女儿的记恨一辈子,我的命怎么就比黄莲还苦啊,呜呜……
张老板,小芹不懂事,就只当没生她一样,少怄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事。
老吴,别人的话好说,轮到自己头上都一样。我看你那个儿子就算了,将来恐怕也指望不上。不如攒几个钱,该吃的吃,能喝就喝,等哪天眼一闭脚一蹬,划不来。听说海亮割包皮,你还给他凑钱,你蠢!
我也只是尽责任,大头是他自己挣的。我家海亮可比以前懂事了,听我姐姐说,他一直在挣钱。
段长松听得心里酸酸的。看来,不管吴瞎子的算计如何高明,都算不出儿子的祸福。他压根就不知道海亮是个盗牛贼,马上将面临牢狱之灾。最可恨的是满肚子坏水的祝根,自己这辈子注定跟高墙铁网缘分未尽,偏还要捎带上别人。他如果瞒天过海,把吴瞎子父子俩同时拉上贼船,吴瞎子可就惨了。
倒是张寡妇看出一些迹象。她提醒吴瞎子,你说海亮挣钱?我看他不是那种下得起力气的人,成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挣的恐怕也不是正路钱,你要管住他。
他才只十七岁,能干什么坏事?
老吴,你就莫看老黄历了。现在的孩子胆子天大,跟赶山狗一样,有人吆喝一声,呼地蹿出去乱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吴瞎子没回话。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张寡妇要走。
还坐会儿,我没瞌睡。吴瞎子留客的语气里充满着优柔和不舍。
张寡妇说,我明天还要起早床弄早餐。
接下来,房间里弄出乒乓声响。段长松在这种不明响声里落荒而逃。
第二天早晨,段长松走近“洪湖水浪打浪”。街面上寂然无人,只有张寡妇在案板前揉面粉。
吴师傅,我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跟你走?
是的,我想请你帮我算一卦。
就这里算吧。吴瞎子似是在开玩笑,我上门算命是要加收钱的。
在这里算命,让人家看见不好,还是去所里。段长松的话里其实含着双关。
么事?求财还是案子上的?
都有。求财“生”无底,探案“午”出头。这一卦很复杂,所以要请你上门。
吴瞎子停顿几秒钟,脸上起了轻微的痉挛。我一个瞎子,到派出所算命,成何体统?
段长松看看揉着面粉的张寡妇,话里有话说,吴师傅,我给老板娘说一声,现在没别人,再一挨,街上可就热闹啦。
吴瞎子好像听懂了段长松的弦外之音,无可奈何地拾掇他的二胡、装彩头的铁皮盒子、还有敲路的竹棍。
张寡妇求情似地说,段所长,你先走一步,我给吴师傅下碗面吃,他还没吃早饭,我保证他吃完就来。
段长松领着吴瞎子是不太好看。他稍微犹豫一下,最后同意了。他对张寡妇说,这件事希望还跟上次一样,保密。
在派出所,段长松和吴瞎子的对话听起来有点像打哑谜。
段长松说,吴师傅,说起来,我们两个人的职业有相近的地方,都是在算计着人和事。
我哪敢跟你比。吴瞎子谦虚道,你是正当职业,我这在三教九流里摆不上台面,挣钱糊口而已。
今天把你请来,我也想打肿脸充胖子,给你算一算。如果算准了,还请吴师傅爽快地应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