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台少年(3)

时间:2016-01-16 10:56:08 

“做好出发准备!国家用我们,是我们军人的荣幸!”政委不动声色地吐出这句感慨。他看看四周,看看仿佛被抢夺了的女人们,加了一句:“家属回营房吧,我答应你们,人是我带出去的,我会把人都好好带回来!”

少年张挺进在炮台上红了脸,很不舒服地忸怩了一下:爸爸说大话了。这是去打仗!子弹不杀人?

一声真实而凄厉的呜咽忽然从女人堆里排空飞起,这是朱丽,她一边扭腰摆臀跑回营房,一边回眸飞溅出不可思议的晶莹泪珠:“你要回来呀!雄军!”

马营长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他低下头,咬住了刚才被朱丽搂得直立起来的军衣领子。

在张挺进的记忆里,部队就是这样和女人分开的。四周是潮水般退开的女人,仿佛红潮消逝,留下一排站得直直的绿色水草,父亲是水草边的一条鱼。马雄军是水草那随波飘荡的叶尖,这个健美的陆战队军官,就这样英姿勃勃留在了张挺进心里。

暮色沉下来的时候,军官们走出古炮台,去附近的兵营领上各自的兵员,第二天拂晓上了舰艇。

没有了男人的炮台,成了少年乐园。

张挺进翻开妈妈的针线包,拿出她扎鞋底的大针,他从父亲留下的工具箱里翻出铁锤子,竭力把大针打成一个鱼钩。针弯了,没形成一个完美的钩,倒成了回形针一样的一个U字,他认真想了想,把拾来的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壳穿在“鱼钩”后面的细绳上。大鹏和鱼头从村子后的菜地里给他挖来一石碗红蚯蚓,他们三个悄悄从教室的矮窗户翻出来,回头看看打瞌睡的语文老师,一溜烟跑进了炮台。

一个接着一个,在张挺进的卧室窗框上引体向上,如尺蠖青虫弯曲弹跳,他们上了炮台,斜斜靠在朽烂的老炮筒子上,点上挺进衣兜里翻来的烟屁股。少年们笑了,瞄着天上的飞云,挥臂向护城河平静如镜子的水里甩出子弹壳,绳子拉直亮晶晶的弹壳,鱼钩漂亮地刺进了水面,看得见蚯蚓在浅水里舞动暗红曲线,随后,一切复归平静,水草合拢来。鱼竿在三个少年手里传递,端得直直的。

天真蓝哪!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少年的额头,那额头是光洁的。远处海湾里的海水泛起细白浪,黑色的渔船在波浪里沉伏,如漂浮的朽木。

“挺进,你爸他们该开战了吧?”大鹏瓮声瓮气地问他。

张挺进没有作声,他绷着脸,不理睬大鹏。

“挺进,芭蕉国人个子小,不经打,不用担心。”鱼头怯生生拍他马屁。

张挺进没有表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马雄军的影子,马营长高大风流,一个人能揪住两个芭蕉国兵。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念父亲,却想念马雄军。

鱼竿忽地一沉,钓线绷直了,张挺进顺势往斜刺里提线,一条银闪闪的淡水鳊鱼扭动着,划出变幻的弧线。鱼头欢呼着扑上去。

张挺进的招风耳朵忽然像上了钩的鳊鱼一样扭动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把钓竿往大鹏手里一塞,泥鳅钻豆腐一样钻进了自家窗户。挺进偷偷撩起窗帘一角,往小路上看,朱丽过来了,她挽着菜篮子,高高身材,白藕一般手臂,和人打着招呼。那腰身,那屁股腿,挺进没法管住自己的手,手伸到了裆里,那里又拱成了一座山。

星期天,三个少年不顾家长禁令,顺着防波堤溜进了海湾,趟水上渔船。大鹏的舅舅在渔船上补网,墨绿色的渔网浸透死鱼腥臭,臭味扑过来,像往人喉咙里塞死老鼠。少年们手脚拍着淡绿色的海水,看舅舅鱼箱里的墨鱼,鱼已经死了,软软地叠成一堆光滑的白馒头。大鹏舅舅忽然呲起黑色坏牙,笑得露出了发炎的猩红牙肉。他抓一只死墨鱼,把鱼的裙边用力攥住,墨鱼拱起来成了一个柔软的白色肉球,舅舅皲裂而笨拙的手指在肉球上抚摸着,眼睛发光看着防波堤。少年们顺他目光望去,朱丽正沿防波堤走来,她的身体在阳光里弹跳着,有远处烟气上升那种透明的动感,两只大大的墨鱼在她胸口衬衫里挣扎。挺进觉得血涌上了头顶,疼痛又沸腾,一种令人难受的欢乐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咽下去。他的眼光直了,如两根棒子刺向朱丽,就在朱丽向海湾里啐了一口时,挺进羞愧得受不了,一头扎进冰凉海水,海水淹没挺进,如同淹没一支烧红的烟头,发出“噗哧”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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