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湘西
李玉娟
李玉娟,生长在湘西沅水畔,工作在中原洛阳,喜爱音乐、绘画、游泳、园圃和家务,创作有《五线谱乐稿》和《线描花卉辑》等。
亲人
珍藏在心中的家乡,是小河边的名叫龙池坪的小村子。我年岁较小就离开,不在乡村生活了,但母亲一直在那里。
母亲非常漂亮,纤细高挑,有双修长而透着灵气的手。我们家的窗帘、门帘上,都有母亲绣上的惟妙惟肖的图案。母亲还做有不规则的绣花壁挂,乍一看简单,可越看越好看。古人云“一片丝罗轻似水”,这句形容恰到好处,简单而轻巧的绣花壁挂将简陋的居室装点的温馨而雅致。方圆山乡的阿姐、阿姆们,都跑来跟母亲学做鞋子、绣花,每日小小的厅堂都聚满了人群,欢声笑语连绵不断。
母亲特爱洁净,对孩子们最起码的要求就是洁净,不许偷懒。她自己尤其认真仔细,甘于付出。母亲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把全家大小的衣服、被褥洗涤得干干净净;洗菜、洗米,不怕走远路,要到山泉的出口处一件事只要经过她的手做出来,总能让人放心、喜欢。
如此贤惠、勤劳、能干的母亲,传自她的父亲,我的外公。
外公家住在一座古老而巨大的山寨里,寨子叫莲花池。名叫莲花池,却在山上。寨子的后门位于更高处,要爬很多台阶。而出了后寨门,一眼难尽的峰峦起伏,风光无限好。
外公可算得上心灵手巧,用家乡的话说是一把好手,经他处理过的家什,总能获得大家的青睐。他做的渔网是人们最喜欢用的,他做的家具是最好看的,他编的蝈蝈笼,男孩子们都千方百计地想要一个
外公是一个特别关怀晚辈的慈祥老人,他的爱虽在于无声处,却给我们晚辈无尽的安全感,好像他就是你头顶的一片天,而我们仿佛都是天底下的小树,在他的精心呵护、悉心养育下,我们沐浴着爱的恩惠,使每一片树叶都充满光泽。母亲就是外公培育的一株美好的树,我,是更小的树。
我自小是个爱跟脚的姑娘,批评也不行,哄骗也不行,反正要跟着母亲。
记得,母亲和别人一路到遥远的古丈草塘去联系购买白石灰用来中和土壤的酸性,五六岁的我哭着要随去。母亲只好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路上几十里,沟沟壑壑,崎岖坎坷,可把母亲和同行的阿姨们累坏了,因为她们得轮流背着我走路。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有对我发火,她用她那并不宽广的臂膀为我遮起了一片荫凉,就像外公对她的庇佑一样。
古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母亲守在那座大山里外公的身边,守住了她的根,而我漂泊在远方,遥望着我的根。
童年
地区中原时常干旱连年,而家乡湘西,则水多,雨多。别处“春雨贵如油”,湘西却整日都是雨。春季,山民们抱怨天穹似漏,整日整夜地浇,浇得人心焦,心慌,只有默默地祈求老天开恩,停止它的悲泣。家乡春天的雨,如丝如织,纤细柔媚的居多。雨后天晴,阳光普照,空气清新,朦胧的水汽蒸发在山间,如烟如云如雾,看到远处的人,似置身仙境,飘渺,轻飏。
家乡的雨让人怀想童年。
人是不是越长大就越是要强烈地回望童年,我不知道。也许一心拼搏奋斗的人只管向前,会忘记来路?我不思什幺作为,方才这样回头,后顾?
家乡,是沅江,是酉水,是清水河,是清水河边的龙池坪,是龙池坪中央台地上,母亲领着全家建造的大木屋,是清水河边精巧的三层小阁楼。我的童年就在这清水河,在这龙池坪,在这小阁楼。
木屋前边有活动的平场,平场前方下个较大的台阶,是我家的菜园。菜园里四季果蔬绿色逗人,几蓬大芭蕉尤其茂盛。猪爱吃连同嫩茎一并剁碎的芭蕉叶,鹅也爱吃。
我最喜欢大白鹅。提起动物,种类很多,要我再说一遍,我还是要说喜欢大白鹅。在我童年时,我家就养了一群大白鹅。
龙池坪在风景秀美的山脚下,门前就是清水河。小村子依山傍水——北边是山,南边是水,对于养鹅,条件是得天独厚的。每天早晨,我们都是被大白鹅响亮的歌唱给扰醒的。它们是在催促家人:赶快把我放到河里去吧。于是,我会放开鹅笼,让鹅们走出来。
大白鹅响亮地叫着,伸展雪白的大翅膀。它们走起路来不疾不徐,悠闲自在。我拿起一根牧鹅竿,送鹅们到河里去。只要到了水中,就是鹅的天下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优哉游哉,诗情画意。到了中午,鹅自己排着队回家休息,下午就又出去了。天气好,它们基本上要在外面玩耍一天,天黑的时候回来,才不再出去。
鹅们吃鱼虾和嫩绿的水草,根本不用考虑另外喂给它们粮食。到了产卵的季节,还会送给主人又大又白的鹅蛋,叫人欢喜。
鹅通人性,记性比狗要好。只要是与家人交往密切的朋友来到我家,大白鹅会在面前走来走去,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朋友。如果是陌生人,尤其是没有见过的人,它们会高声大叫,好像在问主家:外面来人了,放不放进去?如果主家没有出来,或者没有应声,鹅会展开它的大翅膀,拦住不让通过。来人执意要进,鹅会用嘴死死地咬住人的裙衫不放,直到主家出来解围。当然,鹅不像狗,它不会把人啄伤的。
龙池坪养鸭的人家多,养鹅的人家少。有人说鹅不好养,散养大白鹅,得是厚德之家才成,这个“厚德载鹅”之说,至少说明鹅不好养吧。
我爱书法,十多岁时也很热心地练过一些年头篆字。因为爱书法,所以颇为关注古时书法家的逸闻趣事。
大书法家王羲之就是个爱鹅人,哪里有好鹅,他都有兴趣去看,或者买回来。养鹅可以陶冶情操,鹅的体态姿势还能指导书法的执笔、运笔。他从鹅的行走姿态上和游泳姿势中,体会出美的精神以及书法运笔的奥妙。相传某天清早,王羲之和儿子王献之乘一叶扁舟游玩,见岸边有一群白鹅,摇摇摆摆,磨磨蹭蹭,看得王羲之出神,不觉动了爱慕之情,想把它们买回家去。询问附近的道士,道士说:“倘若右军大人想要,就请代我书写一部《黄庭经》吧!”王羲之欣然答应,以书法作品换到了一群白鹅。于是,王羲之在他居住的兰亭建造了一口池塘,取名“鹅池”。池边石刻“鹅池”两字,字体雄浑,笔力遒劲。传说王羲之刚写完“鹅”字时,朝廷大臣来送圣旨,王羲之整衣出迎,儿子见池字还没写,心头着急,顺手提笔一挥,接着写了一个“池”字。父子合璧,成了佳话。
你看,鹅这种动物,不仅很家常,而且也很文化呢。
背篓
湘西的民间物品很多,比如摇篮,比如绣品,比如芦笙,最能代表湘西的民间物品是背篓。可以说,湘西人的日子就是背篓背出来的,背篓里满盛着湘西人的生活。
背篓一般深约半米,径可盈尺,有各种几何图样的红蔑花纹,也有绿的或其他色彩。精美的倒圆台,也有的是细腰,两条竹带,让人背上肩头。这就是湘西常见的背篓。
湘西苗家人,民风淳厚,服装古朴,棉布多而化纤少,人们喜欢头缠布帕,出门必定要背一个背篓。无论在吊脚楼前,还是在盘山的石头路上,无论在陡峭的山崖,还是在破败的老街,都可以见到背着背篓的苗家人。
湘西人的一辈子,与背篓息息相关。湘西婴孩的家,就是背篓,自小在背篓里生活;长大之后,背着背篓上学念书;女子成婚,嫁妆里少不了一对新背篓,夫妻二人背下去;而成家后,湘西人用背篓背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家乡人将两条竹带子垫上或包上厚布,扣于肩头,背稻谷,背木炭,背石块,背大摞的砖瓦,背整棵的原木,甚至是背篓上面架块木板横缚一头大肥猪,越山过岭,涉溪跨河,匆匆赶路。腿不颤,步不摇,不影响双手的自由活动。
湘西的山峰,如人,如兽,如怪,如仙,奇特险峻,鬼斧神工,特殊的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万壑千山极少人文气息。山上几乎全是石头,山路仿若梯子,从云端挂出,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外地人走在这样的路上,没有多远就会累得气喘吁吁,偶尔抬头,看到几个采药的山民在山林间攀爬,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惟有惊讶。看看那山,看看那路,看看那若隐若现的人影,便不难想象他们生活的艰辛、劳累。
有次回湘西,跟闺友去一处地方游玩。千难万险地爬到山顶,只见上面正准备修建跨山索道,地上堆了很多砂石,便感叹来得早了,等索道修好了,应该省力气的多。我们从另一条小路下山。路,照例很陡,凌空处几近垂直,使人胆寒。拾级而下,不时看到很多背背篓的老乡,背篓里装着沉甸甸的砂石,在逆着我们上山。
山民们用背篓将砂石搬上山顶,修建索道。哦,这就是背山人。
猜想,他们是苗族人,我的同族,或者是土家族。他们无一例外地着粗布衣衫,由于劳顿和营养不良,一个个表情木讷,目光呆滞。他们汗如雨下,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力气。我看到了背山人额头的汗滴,听到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当迟缓地与背山人擦身而过时,我的心毫无遮掩地被利刃划过,再划过。背山的人有些甚至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依然在为生存为命运劳作。我想到了风前的残烛,想到了西山的落日,想到了城里的舞会,想到了城里老人的麻将协会,金鱼协会,我为此而唏嘘,喟叹。
背山的人,走一阵就要停下来歇息一阵。歇息时,就地站着,用一根特制的木棍支着身后的背篓,而行走时,那根木棍则成了他们的手杖。
问一位背砂石的老人,“您多大了?”“七十六。”“背多重?”“百把斤。”“背多远?”“十多里。”“背上去多少钱?”“五块五”。我和闺友都沉默了。
哦,湘西的背篓,你背着欢乐与丰收,也背着辛酸与苦楚,你背了多少年多少代,却依然在步履艰难地行走。
哦,背篓,你是一座山的重量,是湘西人生活的大部,是生命无尽的内涵,是人与自然的一个解不开的扣。
湘西的背篓,背出了湘西人的生活和历史。背山的老人:我向你深深地致意。
吊脚楼和石板路
我们龙池坪把吊脚楼称为阁楼。阁楼,是相对于大木屋而言的,是小居。
大部分吊脚楼建在河边,或者溪头。阁楼片片簇簇,参差错落,成为一方美景。也有独立的,我家的小阁楼,也是我的闺房,就建立在我家门前的清水河边,跟其他房屋不远不近,宁静,宜人。
吊脚楼四条腿,也有多的。穷苦年月,人们搭建的吊脚楼腿少,富裕时代,腿则多些。岸边的吊脚楼跟平地上的不一样,有一半的腿立在河里,或四条腿全在水中,另一侧平搭在岸上。第二层,大出一圈,八条,十二条或是更多条腿,悬在空中,这就是所谓“吊脚”了。吊脚的上端,也是栏杆的柱子,连接着栏杆,托起周遭栈道似的空中走廊。
古老些的吊脚楼,依稀可见当年的镂雕漆画,诱人去揣测它珍藏着的故事。有些十分简朴,木质本色,但它的经历同样也是丰富的,甚或更能令人扼腕,令人惊喜。吊脚楼通体木结构,时间久了,可能会有点倾斜,踏上去还会听到低哑的呻吟,但这有什幺妨碍呢,毫不影响它在湘西人们心中的崇高地位。它是巴楚地区先人们根据当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的自然条件所创造的最适宜人们生活的居住形式,它是巴楚文化的“活化石”。
然而,如今家乡人不建吊脚楼了。原因之一是山林退化,导致木料减少,盖不成了。之二呢,是现在成家立业的一代人不愿依仗一柄刀斧盖起一座居屋了,而是竞相仿效他处,建造五间三开的瓦房砖楼,一展“新式文明”的风姿。
瓦房砖楼,模样结实,受今天的年轻人欢迎。但老年人遥遥地指着砖房,说:那家伙重得很,难搞,不好。
湘西雨水充沛、相对潮湿,木质吊脚楼当风而立,十分相宜。住在沉重不堪的砖石里,哪有它清爽快适呢?但社会要变化,风姿翩然的吊脚楼在减少,砖石的、混凝土的房屋在增多。随着历史演进和岁月推移,吊脚楼这种特色独享的湘西民居,有可能躲入建筑史料的某一章节,做最后的退隐了。
与吊脚楼相媲美的湘西风景,该是石板路吧。
连绵的高大的武陵山脉,远观粗放狂悍,野性十足,近看却又在娟秀中透出妩媚。植被太厚了,山成了庞大的墨绿色绒团。绒团涌动着,涌动着,不知道有多深多浅。偶尔有岩石露出来,又有瀑布似遮似盖,不让人看清楚。
走在山下的小路上,一会儿一株幼杉,一会儿一根芭蕉,被湘西的雨雾洗得洁净、青涩而动人。在这样的湘西独有的家乡风景中,掩映着古老的城镇、古老的乡村和古老的石板路。
家乡的城镇里,原先都是有石板路的。今天,水泥和沥青多了,现代化气息也多了,不去偏僻之处找寻,或者当地有意保留,踩踏光滑的石板拼剪出来的路道很难见到。
湘西的乡村,越是古老和偏僻,就越是保存着石板路。
石板路一般从小河边,从河水里铺起。两侧是泊船的地方,中间是台阶,一层层缓慢地上升,之后,越来越从容地延伸,延伸到分散在各处的吊脚楼、大木屋、晒谷坪和小菜园,凡是人要走到的地方,石板就先走到了。
在家乡古老的乡村之间,道路是怎样的呢?若是距离遥远,山岭高峻,依然铺着石板路吗?是的,无论多幺远的去处,无论多幺高的地方,只要有路,必定是石板的。
我曾经跟着姐姐去过好多地方,乡村,山寨,无论多幺遥远的路,无论多幺难越的山,你只要有力气走去,前边总有石板路早已为你铺好。
遇到山,石板路变成无数级石梯;遇到水,石板路变成一座小桥。仰起头,向远方探询,石板路没有尽处。如果累了,石板路上会有为你搭建的凉亭,蓝瓦红梁,供你小憩。在路亭下歇脚的山民们,相互在淳朴地问候。小憩之后,强壮的山民会主动帮你,将你的行李放到他的背篓上方,让你别太埋怨石板路的无穷无尽。
晴天丽日,石板路两边,绿树婆娑,竹影翩跹。落雨的时候,石板路被洗得清洁亮丽,浅如薄纸的水膜,倒映出走过的斗笠和蓑衣。偶尔,一位苗家少女,手擎薄伞,袅袅婷婷地映过,石板路就成了一幅画,一首诗,一幅诗中的画,一首画中的诗。
水世界
家乡风光出名的秀美,很重要的原因是家乡水的清澈和甘甜。
家乡是水的天下,碧绿的山上,随处可见山泉水流泻而下,调皮的山泉水扯起欢快的小瀑布,随后,潺潺淙淙倾泻而下,汇成小河。它们来自各个山头,争相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既热闹又欢乐。小河边往往是大大小小的坪场,住满了人家,布满了园圃。
湘西的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山高到云里,水就随到云里,山水相亲相爱,永无离分。
有的山太高了,从来没有人上去过,水也在上面,织成清亮的瀑布,这里挂一匹,那里吊一匹,一节一节,一级一级,溅起的水花,一蓬蓬绚丽在阳光里。
有的水,只闻歌唱,不见形影。它们在厚不可测的植被下面玩耍呢。
近年,湘西有“自来水”了。在半山腰,我们叫做凉水口的山泉那里,有了各户的家长们固定的塑胶管。凉水自动冲入塑胶管,顺着管子流下山,进入大木屋、小阁楼。这样的“自来水”不需要一点电力,真是名副其实的自来,大家也不去塑胶管上装开关,清泉淌日夜,自来又自去。
家乡的水,无论怎幺煮沸都不会有水垢,永远是纯净、清冽的。老阿公和老阿婆一辈子都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一种水,一加热就生成厚巴巴的白渣在壶壁上,所以他们疑问:“那是什幺水哦?”
纯净、清冽的家乡水,浇田、灌园,养育出湘西一个一个的丰收年。
武陵稻米是优秀的食粮,轮船高响着汽笛,载着稻米驶出沅江上一个个港口,种谷的山民每年都评比出劳动模范,接受奖励。湘西的橙子和柚子同样有名,房前屋后,田边地头,满是高大的柚子树。春夏季节,一片连一片,一山连一山,墨绿的柑橘树叶中,藏满墨绿的果实。除此之外,家乡还有板栗、枇杷、荸荠、茶叶上乘的特产,全都得益于水的清澈,水的甜美,水的富足。
但是,家乡的水也为我这个胆小的湘西女儿留下了恐怖的记忆。家乡的酉水是沅江的支脉,而清水河是酉水的支流。清水河上游,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有人在上面的林中伐木,由于道路险阻,难以将木材运出,逢夏秋季节,河水疯涨,对于伐木的人来说,恰是运输木材出山的大好机会。他们把原木做成大排,顺着野马似的清水河放出山去。
放排的危险,不亚于逼迫鸡蛋在石头丛中滚动。
清水河平素河水平稳,水位清浅,流速缓慢,比较安全,但不能放排,夏秋季节则水势猛涨,危险万端,却适宜把最高的山上的大树放下山。我们站在岸边,看到暴怒的河水冲着大木排飞速前进,上下左右地乱甩乱砸,似乎顷刻间就要把它撕得粉碎。大木排上的小伙子紧紧抱着排上的横木,丝毫没有主动权,仿佛片刻就要葬身激流,吓得我们不断惊叫,不觉担忧放排者的安全。
湘西水多,水运较为方便,但更多的是不便。处处都有路,但不是处处都有桥。没有桥的小溪,高高扎起裤管,趟过去,可是河?江呢?
家乡是处溪流淙淙,河水潺潺,就是不见桥。
水深的地方,靠小船摆渡,船尾的妹子或阿哥挥动长篙,或者打开柴油机,将人送到了对岸,只是下船时别忘了把摆渡的小钱放在船头的小竹篓里。水浅的地方,则要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趟过去。清浅的碧流中,摆动的水草间,有螃蟹横着走,大虾倒着游,但切勿好奇分心,以免一无所获,反被河底光滑的石头拉到水里,湿了衣衫。
入冬之后,溪水冰冷,乡民们会做独木桥。初冬时节,他们就开始了,在通往河溪的小路尽头,做成一道一道的小桥来。桥墩或是巨石,或是木架,扎在河水里。桥梁呢,是直溜溜的杉树干,一般是三根相并,用木棍两头、中间穿起来,再用葛藤扎紧。小溪上也许需要一两节桥梁,宽的河面,便有三节、五节,接着连着,通到对岸。
独木桥富有弹性。背篓有百斤上下,在路上颇为沉重,上了桥却轻快许多。当然,不能回避的是,这样的小桥,背着背篓凑合能过,稍大的行头就无可奈何了。杉木架空部分较长,走过时,忽悠着,很有意思,但不可一任它忽悠,弹得厉害了,会将人扔进流水忽忽悠悠的独木桥,只能解决两岸人暂时的困难,一年半载就坏了。
家乡人想象桥,盼望桥,祖祖辈辈、年年代代地想象和盼望。终于,地方上有了行动,历史悠久的古城,千百年没有桥,仅靠渡船的古城,有了一座高大的公路桥梁。家乡的沅江,从远古流到今天,流向未来,终于看到一桥飞架,人们的梦想成真了。
南长城
南长城又称湘西古长城,是一道苗族疆防,与北国长城相比,自有它的独特之处。
湘西常常是落雨天,在南长城,同样天不作美,但是下雨归下雨,雨丝水雾丝毫浇不熄红男绿女们的游兴,朵朵伞花下,人影攒动。
远远眺望那傲然伫立的长城古迹,人们就被震撼了。
古城墙高约八九米,蜿蜒在海拔四百多米的险峻山头上,孤独苍凉,扼守着山崖下的湘黔要冲,在古墙中间,还修有一座高达十多米的墨青色四方碉楼。长城的东门是一座稍显小巧的古色古香的城楼,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过了东门,眼前是一块空旷的石坪。在石坪的左侧有一溜的台阶可以登上长城,但东门却有石台阶很陡,几步下来便已气喘吁吁,又得停下来休息一下,举目四望满眼都是清新的水色,连空气都像水洗了一般。
到达了望口时,瞧瞧下面的景象,簇簇花朵般五颜六色的人群集在半山腰的石坪上,还有另一处城楼上。更远处的小路上,争先恐后的游人连成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带子,从山脚延伸到山巅。再放眼四周,仿佛什幺都在脚下。
雨还在下着,长城无声地屹立其中,仿佛在默默地沐浴着大自然的洗礼,任凭人们在它的躯体上欢欣,雀跃。
我静静地站在南长城上,抚摸着被岁月侵蚀的墙体,每一道斑驳的历史痕迹,都哀叹地诉说着几百年前烽火岁月中,那刀光剑影,金戈铁马,鼓声震天,血雨腥风,我们仿佛又听到了战鼓声,呐喊声,车马声。
岁月沧桑,风侵雨蚀,吞噬了古长城曾经的雄伟和壮观,虽然今日只是断壁残垣,但仍能感受到它昔日的辉煌和依然存在的生命。
如今的南长城,偃息雄壮英武的气势,自然流露出恬静与安然。在雨雾中,青石的城墙,红石的城道,溶成了一种和谐的音律,从来没有觉察到红绿之间能调和出如此的景观,如此的明快,如此的沁人心脾。
时光匆匆,一晃几十年。曾经我为爱一个人远离家乡,而今,家乡在扯着我的心。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只想回到童年的时光。花开了,树也撑起大伞了,雨笑了,风也开始唱歌了。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只想回到少女时代。夜,在微微地打盹儿,风,轻轻地躲在树后,屏息倾听。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只想回到施溪和清水坪,宁静之地,清风徐徐,邀三两个闺友,去山边捡柴,在溪头小憩。
甚至,在忧伤的时候,我仅仅想走入夜晚,听树叶窸窣,闻河水潺潺,把那曾经傲岸不屈的影子踩在脚下,任酸涩的眼泪在心底流淌。在喧嚣的市声中我想家乡的宁静,在燠热的干旱中我想家乡的清凉,在雾霾的污浊中我想家乡的纯净,可是家乡湘西,遥不可及
离开家乡,才有家乡。离家乡远的人,才有牵扯,离家乡时间久的人,才有忧思,轻易无法回娘家的人,才有割裂的痛苦,执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