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
原上的光阴,是蹒跚而又迅步的,我无法用知觉去丈量它的一一夜春风,红萼满枝;一一夜落红如雨,绿肥红瘦;一一夜黄鹂百啭,眷顾春暮,这个季节就匆匆地别我而去了。
燃一支烟,临窗望云卷云舒,我常常想,人!其实活的就是一种期待,她年复一年地带着我的脚步,用除夕的烈酒做了壮行的盛典,在还没有月色的静夜里,来不及清理鬓上新添的华发,从又一圈年轮的始点出发,寻觅绵延到彼岸滩涂的梦。就像那个担着山峦追赶太阳的夸父,似乎那金焰喷薄触手可摸,却总是在不远处眨着若即若离的眼睛,诱一惑灵魂忘记征程的疲惫,直到饮干河水,将肉一体化为一丛嫣然如霞的桃林。我不知道原上的桃花是不是在三月的春风里站成夸父的温柔,而只是痴情以往地约了三五知己去依偎她的娇烂漫红,彩灼春融;她的倾国倾城,紫陌红尘。而她在哪里呢?她酣梦依旧,枝头寥落,形销骨瘦地在冷风中瑟缩。也许,那个种桃的刘郎,本就是“蛱蝶无情更不来”的孤傲,浸染了花魂的清高吧!也许因为我本就是一介凡夫俗子,无缘一睹她的灼灼其华,芳菲露润,便只有怏怏而归,将一腔痴情都赋予青灯黄卷了。待到再去寻访的时候,却已是村前“落红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几多残迹,几多散乱,几多清冷了。这真是春风不解无限意,却对芳泥独自愁。
错失遭遇,是生命渡船穿越峡谷时的瞬间回眸幺?那青峰叠去的影影绰绰,只在流水的咏叹中徘徊复徘徊,渐渐隐入云霭雾雨深处,而只留下星星点点的一片茫然;是年轮色块上的褐色斑点幺?刻镂下缺失的怆然,流逝的空寂,轻轻地在脉管里回梭。望枝头滞留的残花,心忽然走得很远。活着,也许就是一曲错失的乐章。等不到咀嚼二月的杏花春雨,六月的清荷绿池,八月的桂树玉兔,冬的雪花早已飞上额头,点燃岁终的残烛了。流水向东日向西,千载知音擦肩而过;笑渐不闻声渐消,千年红颜杳然远去;“况是青春日将暮”,与壮怀激烈匆匆挥别。生旅漫漫,流失的岂止是一季桃花呢?然而,我释然,倘使生命的航程中没有了这桃花流水窅然去,没有了“千寻铁锁沉江底”,又谈何“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呢?
晓月晨曦中漫步湖畔,看那刚刚退去残红的桃树枝桠间,生出密密匝匝的碧叶,若初生婴儿般粉一嫩的小桃眨着童稚的眼睛,给这纷纭的世界,一抹清润的笑靥,便无法再迈动踉跄的脚步,揽一树青枝在怀中,久久地无言地附着了依稀淡远的情愫。“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是的,何须“晓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何须“多情反被无情恼”,活着,是一种心境,一种境界,既然天何处无芳草,又何不“马蹄尘里度芳辰”呢?即便是“醉后各分散,相期邈云汉”,也该“此心安处是吾乡”,将一躯肉一身都交与自然的春去春又回吧!
[心泊于岸]
城市因为有了一方波光潋滟的平湖,就多了许多的妩媚和婉约,许多的清丽和安谧,让昔日的金戈铁马渐渐的淡去,而心终于寻觅到一方栖息的归依。
三月的风,轻轻梳理湖畔碧树花草的日子,这水湄崖畔就呈现出绿杨烟外,红妆粉裹的层次感来。樱花不甘寂寞地首占一天春一情,还没有来得及将湖水濯洗的碧钗插上云鬓,丛丛小桃又是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红染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了,这多少抚平了我原上寻芳的失落而心窗扑入了一缕烟霞。她宛若一群傍水而来的女子,“宝髻松松挽乱,铅华淡淡装成”,完全没有了原上桃花的妖冶,这倒多少暗合了我淡泊的性情,于是,每日晨间走过她的身旁,看那落花一片一片地落入水中,被几丝涟漪拖出无尽的眷顾,于是生出连绵的怀想和幽思:
水润落红花可知,
花落水中水亦痴。
痴情花遇痴情水,
独对落花立多时。
有一天,被朋友邀请,登上雕梁画栋的龙舟,划开清冽的湖水,向着远方的水际悠悠而去,听棹声唱着春暮的歌,望两岸楼宇嵯峨,秦树朦胧,草色青青,在我的目光中切换出斑斓和浓淡,被螺旋桨荡起的漩涡里,几多残花任由浪花颠簸,无奈而又疲倦地漂向烟波的对岸。只是我不知道,彼岸对于它们,将会是怎样的终极?残亦不须残,蓄芳待来年,抑或是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消断桥边。流水无言,落花无言。而我,忽然地就有了一种泊岸的祈愿。
生命诗学用它阅尽千载春秋的幽深,酿造了“漂泊”这诗意而又哲思的辞秀。“漂”,又该是多幺充满诱一惑的海市蜃楼,驱赶着古往今来多少灵魂之舟驶过母亲羊水的浪花,去憧憬未知世界的绚烂和璀璨。割断脐带的缆绳,一声啼哭,懵懂间登上天地渡口,就将季节的花开花谢装进行囊,从此天涯心旅,风雨迷一离。为着沙洲瀚海深处那一方绿洲,为着关山峰巅那一株雪莲,为着茫茫夜色中那一尊灯盏,为着爱海清波中那一树杏花,永无休止的奔波和远征。几多古藤老树昏鸦,几多断肠人在天涯,几多“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华发生”,几多“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乡关何处?崖岸何处?也许只有在林花谢了春红的日子,才活出了几许明白。多幺希冀前方是一出“泊舟”的码头,好让我卸去骚动和沉负,而去分享一份“归去来兮”的清淡。是的!一路走来,我这被岩石和激浪撞击得千疮百孔的老船该靠岸了,用理性和心智去捡点身后的斑斑雨痕。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