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拜什墩

时间:2017-04-25 16:50:32 

魂牵梦绕拜什墩李乐学巩乃斯河从西天山冰川发源,一路向西奔流,流到一个叫黑山头的地方,天然分裂开来,孕育了一片大草原——拜什墩草原。在辽阔的拜什墩草原上,分布着数不清的自然沟。自然沟有大有小,有宽有窄,大的流成河,小的淌成溪,宽的聚成湖,窄的成池坝。在大大小小的自然沟里,一年四季摇曳着随季节变化色*彩的芦苇,春夏一片绿,秋天一片黄,冬季里白茫茫的芦花望不到头。自然沟里的流水常年不断,冬天水面结了冰,流水依然在坚冰下悄无声息的缓缓西行。自然沟里潺一潺的流水,孕育了依附在草原上的兵一团一农场,也孕育了兵一团一农场的军垦战士。我是在20世纪那场“自然灾害”年头,投奔兵一团一拜什墩农场来的。我的表哥表嫂那一年春上,天灾就像蒙古高原刮来的黑风,呼啦啦席卷了黄土高原。贾镇中学的同学迫于饥荒,纷纷辍学回家。我失学后,回到生产队当了一名小社员,每天早出晚归,给家里挣工分。这也改变不了家里的困境,母亲照样无米下锅,家里三天两头断顿儿,一家人只能吃糠咽菜度日月。父亲在1959年那场“着名”的政治运动中,受到打击批判,被发配到陕北改造思想去了。由于父亲的所谓“问题”,社教工作组把我的名字也写在了另册。有一次,工作组召集社员大会,居然把我编进“黑五类”。我据理力争,说家庭与个人有区别。后来,工作组请示了县上,才明确了父亲不属于敌我矛盾,只有15岁的我更是谈不上什幺类。虽然我最终没有被划入“黑五类”,但是,工作组对我心灵造成的创伤实在深刻。草怕霜打花怕风,我一个小青年如风霜摧一残的花草,怎幺也打不起活人的精神来。人越是受到压抑,就越是要寻找出路。生产队里艰辛的劳动已经累得我精疲力尽,又吃不饱肚子,又受到政治歧视,我便无法安下心来扎根农业生产,一门心思想着出去闯闯,经常打听哪里招工,能有个填饱肚子的地方。那是夏收后一个晴朗的天气,村里的五叔喜滋滋的给我说:“我三娃他大一姨夫从新疆打信回来,说他最近要回老家接家小,听说新疆地面宽大,需要人搞建设......”。五叔的消息叫我喜出望外,心里顿时热一辣辣的。我放下手头的农活,沿着黄土高原上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一路小跑往三娃他大一姨夫家里走去。三娃他大一姨父家在十里外塬边边上的井边头村,听起来,井边头村的村名很有一些象征意味,像是一个水源充足的村子——住在水井边上的村子嘛!然而井边头村却是个缺水村,农民种地全指望老天下雨,人畜吃水则要从塬下一条小河沟往上挑,一个青壮年一天只能挑两趟水上塬。黄土高坡上的风一年又一年的吹,井边头村人的日子一年又一年的就这幺过,“井边头”只能是世世代代村民对水的渴望!刚走到村头,碰到我同学刘志哲,满头大汗从河里挑了一担水上了塬,我接过他肩上的扁担,帮他挑水进村。说话之间,才知道三娃他大一姨夫就是刘志哲的大哥。刘志哲幼年丧母,现在跟着六旬老父和大一嫂及二哥二嫂生活。刘志哲在同学当中是个老实人,他跟我一样,也缀学在家,他大哥这次回来,就是要接他大一嫂和他上新疆。刘志哲听说我也想去新疆,显得很高兴。我俩从小学念书念到初二,一直是同班,关系挺近的。刘志哲告诉我,他大哥过一些日子才能回来,又说:“咱们小学的同学刘五娃,也打算跟我大哥上新疆哩!”刘五娃我知道,他们家与刘志哲家只隔一蹾土墙,因为没有出五服,算是本族亲房。听了刘志哲一番话,我心里有了底。从此,成天盼望大哥早点儿回来,好带我上新疆。过了一些日子,生产队派我进城卖豆腐。半下午时分,我卖完豆腐,挑着空担子朝家走。出城不远,听得后边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响,回头瞧见刘五娃骑一辆崭新自行车撵了上来。刘五娃的老爸在公社当干部,家里经济状况比较好,刘五娃也才有自行车骑。因为是老同学,刘五娃跳下车子跟我打招呼,顺便说起刘志哲的大哥,说到他也想去新疆找工作的事情,我们边说边走,甚至描绘起将来远去新疆的美好前景。说话间,一个身着军装满身灰尘的红脸大汉当住了我们去路,和蔼的问道:“小一弟一弟!你们上塬啊?”瞧着这个铁塔似的汉子,我有一种使曾相识的感觉。我说:“我们是要上塬,你有事吗?”这人说:“我带了一些行李,想请你们的自行车帮我驮上塬......”我一瞅,可不,路边不但搁着两只大提包,还有一个大行李。“不行不行!”刘五娃没等我回话,拉下脸拒绝了这人的要求,“这是我爸刚给我买的新车子,弄坏了你赔?”一扭头,跳上车子一溜烟走了。这人愣住了,一脸的无可奈何。见刘五娃走远了,我跟这人说:“这样吧!我这担子是空的,你的两只大提包我给你挑上,行李你自己背着,咱走慢点,天色*还早。”这人说:“那就多谢了。”于是,我挑着担子,他背着行李,两人负重上塬。边走边聊间,这才知道他就是刘志哲的大哥刘志培。那个年月,通讯条件差,农村压根儿就没有电话。大哥从宝鸡下了火车,没有办法通知家人接他,只好背着提着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挪朝家走。听说他就是刘志哲的大哥,乐得我心里就象开了花,高兴得没法儿形容,一路上,随了我同学刘志哲,称呼他为大哥,大哥也很喜欢我,一路上给我讲着他去新疆的经历。大哥刘志培是1951年冬上参的军。那时候,部队正在宝鸡集训,上级下来一道命令,说是朝鲜有可能停战,命令这支部队掉头西进新疆。1954年,新疆生产建设兵一团一成立,大哥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到兵一团一农四师一个一团一场,大哥作为兵一团一第一代人,从此就扎根兵一团一,成为第一代军垦人......“从1951年部队开拔进疆算起,我离开家乡已经12个年头了!”大哥这幺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心想,如果大哥带我上新疆,如果我去了新疆也是10年以后才返家的话,那时的我又是如何呢?由于负重而行,上塬的路又是山路,我们边走边歇,太阳快落山时,才攀上井边头村东南边一道土岭。我一抬头,看见一轮硕一大的落日,正在井边头村后边的地平线上徐徐沉落,炎热的空气已经变得凉爽而芬芳了,收获过麦子的土地在落日的余晖里一片金黄,村子里的农舍和树木在落日的逆光中映成了一片红色*的剪影,从村子农舍升起的一丝一丝袅袅炊烟,被暮霭染得艳艳的红,就象从正在西沉的落日里滑一出的一条条红蚯蚓,美丽而苍凉。大哥走进家门的时候,大一嫂正在院子里赶几只鸡进窝。大一嫂看见大哥以后,目光愣了一会儿,有几十秒针的犹豫吧?突然惊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大哥,便嚎啕大哭起来。接着,大哥的父亲、以及两个弟弟和一个弟媳全都围着大哥哭成一片。村里人听说别家10年的大哥回来了,纷纷前来看望。我的同学刘五娃见了大哥大吃一惊,羞愧得夺路而去,以后再也不提上新疆的事情了。过了一些日子,我给大哥说起我的事情,他摸了摸一我的头发,脸上满是笑的说:“志哲已经说过了,你今年才16岁,年纪还小,我们一家今年先上去,把家安顿好了,你明年再上来吧?”大哥一言九鼎,第二年秋末,我果然收到他寄来的兵一团一农四师拜什墩农场司令部的通行证。有了这个牌牌子(新疆话:证明),我便一路无阻,从渭水北岸的陈仓塬上,乘坐墨绿色*列车,翻乌鞘岭,过河西走廊,越千里大漠,穿天山跨戈壁,来到乌孙山下巩乃斯河北岸的兵一团一拜什墩农场。我同学刘志哲,去年跟大哥来到拜什墩农场以后,已经分配到机训连学开拖拉机去了。大哥仍在一团一场商店当经理。大哥和大一嫂的爱情也有了结晶,半岁的小宝胖嘟嘟的惹人喜爱。在大哥家里住了一月后。一天,大哥交给我一张招工表,说是农场领导已经同意接收我,要我填招工表时称他表哥好了。从此,我就改称大哥为表哥。文革中表哥因此受到批斗,罪名是包庇安排走资派子女。大哥把招工表交到农场政工劳资股以后,冯德昌助理员专门来到大哥家,嘱咐我再等一等,说是很快就会批下来。冯德昌助理员与大哥一起参的军,又坐同一辆汽车来的新疆,俩人是老战友,关系一直不错。那年那场大雪,是我记忆里最为美丽的一场雪。白天里还风和日丽的,天亮时,大哥把我喊醒,说:“下雪了,咱们铲雪去!”我们家乡的冬天也下雪,夜里下了雪,第二天早晨便要扫雪。我不明白大哥说的“铲雪”是什幺意思,大哥拉开屋门,我才看见积雪已经把门封住了半高,雪墙外已经有几个人在铲雪,视线越过厚厚的雪墙,可以看见他们挥锨扬雪的手臂一上一下的动作。新下的雪很暄,不那幺瓷实,大哥在前我在后从屋门口往外蹚,居然蹚出一条雪道。然后,我和大哥一人一把铁锨,把雪道扩大延长并且跟左邻右舍连通,最后跟门前的大路连接上。一辆履带拖拉机正在轰隆轰隆的碾压着门前的雪路,不时冒着黑烟。后来才知,因为冬天雪厚,每当下雪,一团一部就放雪假一天,家家户户负责铲通门前的雪路。一团一部几条大道以及一团一部到各个连队的道路上的积雪,由履带拖拉机来来往往碾压,以保持交通畅通。家家户户忙活了一上午,铲通了雪道,下午又都清除屋子上边的雪,如果不把屋子上边的雪清去,两场大雪就会压跨屋顶。虽然拜什墩的雪下得很多很厚,但是我觉得这雪却特温暖,特温柔,更是神气得很,一一夜之间就把碧绿碧绿的巩乃斯河谷,装扮成一片银色*世界。那天下午,表哥去上班,表嫂从外边回来说:“小乐,二连的马司务长赶着马车到场部拉面粉,你就搭他的车上二连报到去吧!”我赶紧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捆扎起来,跟着表嫂来到场部供一应站。那个叫马司务长的中年男子,跟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已经把一车面粉装上马车,正在拍打身上的粉尘。马司务长见我们来了,客客气气地说:“坐上去吧!”表嫂把我拉到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张不知装了多久,磨损得很旧的5元钞票,塞到我的上衣口袋,低声说:“连队农活重,你悠着劲儿能干多少就干多少,星期天常回家看看,有啥难处就给嫂子说。”我心里一阵发一热,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在大哥大一嫂家白吃白喝了一个月,临走了,嫂子还给我钱,感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后来我在连队领到第一个月18元工资时,就更觉出了表嫂这5元钱的份量。马司务长又说:“小伙子,上车吧!”我答应着,叫表嫂快回去,一跃身跳上马车。刚才帮司务长装面粉的女孩,已经拎着一个大提包坐在马车中间,正拿一块红色*头巾包着头发。这女孩,脸上的皮肤白中透红,眉一毛一黑黑的,眼睛大大的,脖子长长的,嘴唇小巧红一润,属于那种能够给人留下鲜明影像的女孩。司务长一抬屁一股坐在车辕上,手牵住套绳,甩了一个响鞭,嘴里喊了声“驾!”三匹老马嘴里喷着白气把车子拖动,又仿佛行礼似的低着头抖动耳朵,一直拐上通二连的大路上才抬起头。这时,我看见表嫂还在定定地站在雪地里,目送我远去......这姿态和这目光,至今叫我记忆犹新。马司务长坐在前头的车辕,赶着装满面粉的马车,马车车厢坐着我和那个叫葛溶溶的飘亮女孩,在嗖嗖的寒风中向二连奔去。马车先是在被拖拉机压成硬壳的雪路上小跑了一会,便开始下坡,宽阔的巩乃斯河谷便顿收眼底。在一条尚未结冰的小河那边的公路尽头,有一片黑森森桔红色*的土棚草屋,司务长说那就是二连。眼光越过二连再向南望去,一条黑灰色*的大河在莽莽雪原缓缓西流,这就是伊犁河三大支流之一的巩乃斯河。河南岸,被皑皑白雪覆盖了的乌孙山顶上,一轮硕一大的落日,发出桔红色*光芒,把山下开阔的雪原和密集的居民点,也染成了一片桔红色*。马司务长说,河对面的居民点是兵一团一农四师高尔基农场,乌孙山后边就是着名的昭苏草原了。马车在冰雪路上,檫着路边一人多高结满冰花的芦苇,嘎嘎吱吱的走着,雪路两边的哈萨克帐篷以及村落缓缓后退,几只凶悍的牧羊犬追着马车吠叫,直到马车走远。在得得的马蹄声中,我仿佛是一片叶子,落在了伊犁河谷北岸这个兵一团一农场,从此开始了陌生却有意义的人生。女工班长汤金桃马司务长带我去见二连李连长,李连长身高马大,低下头看着我又黑又瘦的脸和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称的小个子,心里一软把我分配到女工二班。女工二班班长金桃,从她的气质、身段和背影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俏一丽佳人,可是金桃却未能成为俏佳人。金桃她娘死得早,金桃3岁时出一水痘,狠心的后娘不理睬她,金桃便落了一脸的白麻点。大跃进那一年,金桃的亲爹上山开矿炼钢铁,被哑炮炸死了,后娘就又给金桃找了个后爹。金桃再无亲人可恋,第二年便报名支边来到新疆,来到伊犁谷地的拜什墩农场。风中的旗,浪中的鱼。18岁的金桃开荒犁地播种收割,样样都在行,比风中的旗浪中的鱼还欢实,一年后就当上了女工二班班长。此后几十年间她的终身职务一直是女工班长。我到二连当农工的时候,拜什墩农场刚刚整编成为兵一团一工二师十四一团一后勤农场。兵一团一筑路人一年四季在天山大漠里劳作,他们的妻儿老小一便被安置在农场里。金桃带的女工二班,18个班员里就有12个女农工的丈夫在天山修公路。另外有英英、兰兰、翠莲、梅花和后来的溶溶这5个未成年的小女工。我是女工二班唯一一个男子汉。金桃班长的丈夫是1956年河南支边青年,金桃和改民在1958年劳动竞赛中相识,后来成婚,小俩口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了。转眼冬去舂来,虽然-阴-坡的残雪尚未化净,阳光却越来越明亮了,阳光与东南风一起,在一望无边的草原和田野上荡漾,大地就立刻发出簌簌簌簌的苏醒气息,开春了!谷地四处弥漫着泥土的香味。拜什墩草原,是我今生今世所看到的最为处一女的一块绿地。草原上,这儿那儿的灌木林和苇荡里,有不知名的鸟鸣此起彼伏,如果随便走走,随时都有可能踩上密草里的鸟窝或者兔洞。扑簌簌的一声响,一只山鸡擦着人面窜上天空;呼啦啦草摇花晃,几只野兔窜起老高然后急速逃走,叫人惊魂之余倍感新鲜和刺激。这天,女工二班在巩乃斯河边一块去年收割的稻田里平一毛一渠,工间休息,那些婆娘们都回连队托儿所,奶娃娃去了。金桃的娃娃断奶了,金桃就和我们在田间休息,她把几个姑娘和我叫到一搭,说“今天我给你们讲一点历史知识,你们谁晓得白石墩是什幺意思?”那时候,地名称谓不规范,拜什墩被写成白石墩,直到一党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拨乱反正,才被规范成拜什墩。读过初中的英英说:“白石墩?是不是这里以前有个用白石头垒的墩台?”大伙儿听英英说得在理,都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金桃班长抿着嘴笑了笑问我:“小乐,你说哩”我不加思索地说:“我们老家把土堆叫土墩,望词生意,白石墩应该是用白石头和土掺合在一起堆出的高地吧?”金桃嗔嗔地说:“你和英英,一个把猫叫成了眯,一个把眯叫成猫,都错了!”金桃接着叹了口气,说:“你们真应该好好学习哩!白石,是哈萨克语5的意思,白石墩就是5个墩台。伊犁河谷的北边是天山山脉,南边叫乌孙山,汉唐时西域36国中有个乌孙国,就在咱们现在能看见的这片草原上,星期天你们去场部后边草场看看去,现在还保留有乌孙国时5个黄土夯筑的大墩台哩!”金桃班长说得对,那年冬季,我们到场部后边那片白雪皑皑的荒原上,观看民兵连军事表演。那一字儿排了有一公里长的5个高大的墩台,虽然近似废墟,却如5匹吼狮雄距于雪原,威严中透着苍凉的历史感。后来知道,这些高大的墩台就是烽燧,又叫烽火台。改革开放后,拜什墩农场搞基本建设,对其中一个墩台进行开挖,七八米深的墩台基坑里,几乎都是一些畜牲的累累白骨,别无它物。此后,就再没有人动过开挖其它4个墩台的念头。究竟拜什墩5个高大的墩台建造于何年何月,有什幺历史背景,至今是一个谜。金桃虽然读书不多,只上了个小学五年级,但是她男人改民却是初中毕业,在生产队里当过会计。改民来新疆时带了不少书,大都是文学和历史地理方面的。金桃正是在跟改民的婚后生活中,接受了丈夫对她文化知识的再教育,才有了那幺多故事讲给我们听。金桃的故事,无疑是对我们几个年轻人进行的文化补课,使我们知道了林则徐在新疆,知道了解忧公主和三区革命,知道了陈谭秋和一毛一泽民……。一天工间休息,姑娘们又嚷着叫金桃讲故事。金桃笑笑说:“今天我给你们出个谜”;大伙儿便高兴得连连鼓掌。金桃说:“我叫你们猜谜,事先得有一个条件。”大伙儿都说:“行!”金桃抿嘴一笑说:“你们年轻人,猜谜也好,干啥也罢,只能朝健康处去猜去想,可不能胡思乱想不学好啊!”大伙儿说:“那是,那当然!”金桃清了清嗓子,严肃了一下表情,开始出谜了:“五寸长,硬帮帮,一头有一毛一一头光,放进去,冒白沫,拿出来,水汪汪……”“难听死了!难听死了!!”金桃班长的谜语还没有讲完,就被大伙儿的笑声和指责打断了。金桃板着脸说:“我说叫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你们怎幺就不听呢?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啊?那是牙刷!”金桃一句话拨乱反正,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都不好意思起来,金桃却朴哧一声笑了,说:“你们这几个叫人疼爱的尕娃娃呀!”虽然金桃纠正了我们的胡思乱想,但是我却老是想着牙刷以外的事儿,浑身也不自在起来,一抬头瞅见溶溶红着脸正瞅我,四目相对她又迅速低下头去,看着地下蚂蚁搬家。在金桃眼里,我们几个童稚未脱的少男少女,都是她又疼又爱的尕娃娃。几个尕娃娃中,只有我和英英进过初中的门坎,另外几个几乎不识几个字,本该上学求知的年龄,却过早地当了兵一团一农场职工,修理起地球。所以,金桃每每分派活路,对我们几个尕娃子总是格外照顾,她说年轻人干活不要伤了力,落了一毛一病要一辈子遭罪哩!盛夏季节,谷地里一望无垠的麦田,在微风中泛着金碧色*波浪,漾溢着醉人的麦香。算黄算割鸟擦着麦田,从这块地鸣叫到那块地,就是不见农场开镰收割麦子。在我们家乡,“六一”刚过就要开镰割麦子。而伊犁河谷却要等到“七一”麦子才能成熟。这天,李连长分派女工二班,专门收割麦田里一毛一渠上的麦子,然后平掉一毛一渠,好叫康拜因作业。那天上午,天蓝得出奇,无云也无风,我们在算黄算割鸟的声声欢啼中,收割南大渠一带麦田一毛一渠上的麦子,一个个热得浑身流汗。中午,有孩子的女工回连队吃午饭,给孩子喂奶,金桃班长和我们几个单身青年,都坐在大渠上,等炊事班送饭吃。天气特别闷热,又没有一丝风儿,老不见炊事员送饭送水的影子,我便说:”你们女同志回避一下,我到渠里洗洗澡!“金桃说:“还是别下去,新疆的水是雪水,小心凉了身一子骨,也不知深浅的。”看着几乎不动的大渠水,我无所谓的说:“这是死水,我们老家水库里我都下去过,没问题!”说着,便扒下汗衫脱掉长裤,只穿一条短裤“扑嗵”一声跳进大渠。钻进水里,我才知大事不好,流速飞快的南大渠在即将汇入巩乃斯河之前,受河水的反冲力,水面便突然平静下来,而水下却是一片险恶。我一下觉得似有无数的恶蛇在缠着双一腿,用力把我向下游拖去,我尽全力挣扎着,小腿肚子却突然一抽一筋,身不由已被拖下水底拽向下游。金桃她们几个女职工不好意思看我游水,别过脸去说闲话。溶溶眼亮,一抬头见我在水里挣扎,便惊呼起来:“小乐!小乐!小乐叫水冲跑了!!”溶溶凄厉的喊叫惊动了大伙儿,她们一个个慌忙站起来却看不到水里有任何动静,只见溶溶已经沿着大渠朝下游方向跑了几十米,大伙儿这才紧跟其后追着呼着叫着撵着朝前跑。我一忽儿被拖下水底,一忽儿又挣出一水面,隐约中看见溶溶就象疯了似的,在大渠的地平线上奔跑着,跌倒了,爬起来,又奔跑着,跌倒了,再爬起……,就象在什幺电一影里看到的一个个连起来的慢动作画面的重现。大渠岸上飞跑的溶溶已经离我很近了,我清清楚楚看到,她的长发已经散开向后飘成一片乌云。由于风的张力,她衣胸前那个东西就象两只奔跳的小兔子在上下跳跃。眼看自己离大河越来越近,又无力自救,我想今日个小命难保了,奋力挣扎中心里一酸,眼里似有眼泪流一出。然而,当我又一次冒出一水面的一刹那间,一盘绳索日的一声从大渠岸上飞到我的眼前。我一把抓住这根救命的绳索,几个弱女子便奋力拖着绳子把我拖上大渠。金桃铁青着脸,样子凶得怕人,满脸的白麻子也成了铁红色*,她把手里的绳子朝地上一扔,当胸猛砸了我一拳头,凶狠地骂着:“叫你不听话!叫你还下水!”我至今也不明白,金桃那时怎幺会有那幺大的力气?她那铁锤似的一拳,打得我一腔黄泥污水从五脏喷一射而出,灵魂便回了窍。见我终于有了一口气,金桃却突然瘫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要是今天给淹死了!我咋给你表哥表嫂交待呀!啊!”几个姑娘,一个个也哭得十分伤心,就象我真的被淹死了似的。满脸泪痕的溶溶,回转身找到我刚才脱一下的衣裤,默默地递给我说,“小乐......”我迷迷糊糊接过溶溶递给的衣裤往腿上套,这才发觉穿的短裤早叫水给抓走了,慌忙抓过衣裤遮住羞处。几个姑娘这时也回过神来,直羞得满面绯红,一个个夺路而逃。小女工葛溶溶16岁参加工作的溶溶,仙女一般的模样,俏眉俊眼的很惹人喜爱。她唯一的不足是没文化。溶溶她爹葛志根那年带着老婆和女儿,从河南周口“盲流”到新疆那时,溶溶才读小学三年级。托老乡帮忙,一家人被安置在拜什墩农场二连,干了不到一年,葛志根嫌农场活儿重,工资又低,细粮又少,就托老乡帮忙,留下家人独自上哈拉巴克公社落了户。哈拉巴克公社离拜什墩只有10公里路,也不影响葛志根照料家小诸事。那时候溶溶年纪小,参加不了工作,夏秋大忙季节,溶溶就上哈拉巴克跟爹住一起,帮爹做饭喂鸡养鸭,好叫爹腾出手来多挣工分。冬天里,溶溶就回来跟娘住,帮娘编红柳筐子。溶溶娘刘玉兰在付业班上班,付业班冬天里就编红柳筐和抬芭子,供一应大田班搬土平地造良田。溶溶帮娘干活儿,娘便腾出手给全家人缝衣服做鞋袜。溶溶她爹在公社挣工分,分粮食,按月把米面菜油往家里送,家里其它事儿便不再操心,家里大小事情全由刘玉兰说了算。刘玉兰原本打算叫女儿晚几年参加工作。可是,哈拉巴克生产大队那个汉族副大队长有个憨儿子,缠着要溶溶给他做媳妇。葛志根能在哈拉巴克落上户,全是副大队长这个河南老乡帮的忙,葛志根碍于情面便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天,葛志根回到家里,把这事情告诉了妻子。刘玉兰听后,扯着嗓门把葛志根骂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刘玉兰便赶到场部,给冯德昌助理员诉说了情况。冯助理是个好心人,便写了个报告叫分管农场的王桂林副一团一长批了一下,溶溶便参加了工作。开始,李连长把溶溶分到副业班,想叫溶溶跟着妈妈编柳筐,可是刘玉兰刚跟班长不对劲,班长说啥也不接收。李连长又把溶溶分到连队托儿所,所长说:“溶溶长得像个大蚂蚁,是她带娃娃呢?还是阿姨带她?”。刘玉兰正在为女儿分班为难着,金桃却找到李连长说:“就把小葛分到我们班吧!”于是,16岁的小农工溶溶,就象春天里一只欢快的小鸟儿,扑簌簌飞到了女工二班,来到我的身边。我在女工二班当记分员,班里分来一个新班员,班长金桃安排我找溶溶登记造册填考勤表。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光洁的脸和亮闪闪的眼睛,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总想不起在那儿见过她。我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问她:“你叫啥名字?”葛溶溶羞羞的低着头,声音小小的说:“葛溶溶!”我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些做作:“十几了?”葛溶溶更羞了,脸上却喜喜的,扬起头说:“18啦!”“行啦!从现在起,连队吹上班哨你就上班,有事就给班长请假。”我叮咛了她一句,就干我的事情去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历过艰难生活特别是有过“盲流”生涯的溶溶,年纪小是小,干起农活倒是满利索,很卖力气。溶溶第一天上班赶上修一毛一渠,身体瘦弱的小丫头片子,用的是一把小号砍土曼,却一点不比那些腰粗膀圆的婆娘们干得差。金桃见小丫头干活太猛,汗水把花衬衫都塌湿一透了,就喊:“小丫头!干活慢一点儿,歇一歇,别累着了!”溶溶把两根长辫子一甩,抬起头,两颊红朴朴的,眼里似有泪花闪烁,说:“阿姨!几个班都不要我,我不蒸馒头要争口气哩!”金桃又喊我,“小乐,你去跟溶溶一个组,一人修一边一毛一渠!”又对溶溶说:“小姑娘!你就跟着记分员干活,不许你超过她!”从此,我便和溶溶编到一个组,劳动中互相熟悉了,便谈一些劳动之外的话儿。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和溶溶在一道田埂平一毛一渠。溶溶说,她早就见过我了!我说你在哪里见过我了?溶溶说:“你不是去年冬上住在你表哥家里幺?我每次去商店买东西,总见你帮营业员搬货物什幺的,那次你坐司务长赶的马车来二连,我还在上边呢。”我一下子想起那天在马车上,见到的那个戴红头巾的漂亮女孩,终于从眼前这双明亮而热情的大眼睛里找到了当时的感觉,感到与她的距离突然接近了,有一种他乡遇知音的感觉。“可是,刘经理并不是我表哥,我和他老家在同一个塬上,他是同情我家的遭遇,才介绍我到新疆工作的。”我跟溶溶说了实话。溶溶又问我家里的情况,我都一一回答了。溶溶听着,眼圈便红了,接着又给我说了她们一家从河南逃荒上新疆的事情,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感觉我们年轻的心已经很近了。正说着话儿,溶溶她爹骑着一头黑叫驴走到我们干活的地头。溶溶眼尖,扔下坎土曼走到爹跟前,父女俩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轻爽的秋风还是把他们的谈话送到我耳边。爹说:“快去给班长请个假,跟爹上趟哈拉巴克!”女儿说:“我不去。”爹说:“不去咋中?你爹不好做人了”溶溶勾着头不吭声。爹又说:“你去跟人家打个照面,你愿不愿意咱以后再说幺!”女儿突然扬起头,强硬的说:“我就不去,就不去!要去你去!我看见他就恶心......”溶溶爹终于发火了,破口骂起女儿:“把你个狗日的你,白养了你了!边骂边捉住女儿一只胳膊,叫她跟着走。溶溶情急之下,朝正在平一毛一渠的金桃大声喊,“阿姨!阿姨!”溶溶的爹要把溶溶嫁给那憨子的事情,全班几乎无人不知。见溶溶爹骑着一毛一驴来找女儿,大伙儿也就明白是啥事情,溶溶一喊叫,一个一个都就过来了。金桃班长拉开僵持不下的父女俩,护着溶溶批评溶溶爹道:“又不是旧社会,儿女婚姻能包办幺?”溶溶爹费了半天口舌没有说服女儿,已经窝了一肚子气了,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管闲事的主儿,就把一肚子的无名火全出到了金桃身上,“你个麻脸女人,管你什幺事情?”一挥胳膊居然把金桃推下田埂。见溶溶爹太不讲理,又把金桃班长推倒在田埂下,我不知哪来那幺大的火气,扑上去抱住溶溶她爹的后腰,大喊起来,“大家都上来呀!”大胆的英英抢先扑上来拽住了溶溶她爹一只腿,兰兰、翠莲和梅花也就一起动手,真像几匹生动活泼的小马驹,有的扯胳膊,有的板腿,一个个拿出狐假虎威的劲头,把个大老爷们掀翻在地。那头黑叫驴见状,居然嗷嗷的扬起大脑壳呜哇呜哇大叫起来。溶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着:“别!别这样啊!”金桃忙喊我们松手。我们一松手,溶溶爹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已经滚了满身黄土,老泪也纵横在苍老的脸上。溶溶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给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时间,溶溶悲悲切切的呜咽,溶溶她爹牛吼似的哭腔和诉说,以及班里那帮老娘们七嘴八舌批评溶溶她爹的指责声,还有一毛一驴的狂叫一声,顿时乱作一一团一。这倒闹得我们几个小青年不知所措,咋办才好?溶溶爹哭着诉着,道出了事情原委。世界上有最灿烂的阳光,就有最-阴-暗的-阴-影。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1960年到1962年这三年,是饥寒交迫饿断肚肠的日子。虽然上边宣传这是天灾和苏修造成的暂时困难,可这暂时困难一年连着一年,怎幺总不见个头啊?人们心里明白,上层领导把政策的失误所造成的危害,归咎于天不下雨和苏修讨债,并不从根子上寻找原因,并没有采取根治痼疾的政策措施。对故土失去信心的内地饥民,便潮水似的涌一向西部。那时候,新疆兵一团一正在发展阶段,新疆兵一团一上百个军垦农场之一的拜什墩农场也正在开垦阶段,更是需要大批劳动力,许多从内地逃荒的饥民纷纷投奔这里,寻找自己梦想中的天堂。梦想的天堂是什幺?是一日有三餐,能吃饱肚子!树挪死人挪活。逃荒的饥民来到新疆兵一团一以后,在吃饱肚子的同时,很快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转变,从农民到“盲流”再到军垦战士。巨大的示范作用鼓励了更多的人们去“走西口”啊!1960年从河南“走西口”的葛志根。去年回了一趟河南老家,到家才知老父一年前就饿死了,老母又悲又饿已成半瞎。一个孤老婆子,整日拄着拐棍站在村头盼望远在新疆的儿子、儿媳和孙女。溶溶她爹跪在老父的新坟前,烧了些纸钱,大哭了一场,然后接老娘上了新疆。溶溶爹在哈拉巴克生产队拼着命干活,分的粮食就多,虽然老娘还没办上户口,但是由于他分的粮食多,老娘和妻小有吃有喝,成天白米细面的吃着。这对于遭受过大饥荒的他和全家就等于进了天堂,1958年宣传的共产主义还能怎幺样呢?溶溶爹想自己家的好日子,是副大队长帮的忙,所以才犯了糊涂......。听了溶溶爹的哭诉,班里一帮子人也都流泪了。是啊!背井离乡远走西口到新疆的人,哪一个没有一段令人心酸的经历和故事?我突然觉得站在我眼前的溶溶爹很是可怜,人生不易,特别是处在那个天灾人祸年代的人们更是不易啊!他为了养活四口之家,经历了多少困苦不说,还受到人们的批评和遣责。我态度一变,用和气的口气说:“老伯,天下哪搭的黄土不埋人?你在哈拉巴克能干就干,干不下去了还回兵一团一农场嘛!你老人家就原谅我刚才的粗一鲁吧!”溶溶爹止住哭,抬起布满皱纹的老脸,用混蚀而无神的老眼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对女儿颤颤的说:“溶儿,都怪爹老糊涂了,你不去就不去,就好好跟班里的同志在农场劳动吧......我看班里同志待你都不错,啊?”又对金桃说:“汤班长,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原谅我这个粗人吧!”金桃喜喜的拉住溶溶她爹的手说:“老伯,咱们的命运也差不多少?在口内没办法了,才上的新疆嘛!我不怪你!”一场风波终于烟消云散,连刚刚-阴-沉的天幕也在夕阳的映照中布满了红霞。溶溶她爹骑着黑叫驴,在火红的晚霞中嗒嗒嗒地走远了。大伙儿各人回到各人干活的一毛一渠边,继续挥臂平一毛一渠,农忙季节,我们每天要劳动12个小时,天不完全黑定不会下班。从此,我们便很少见到溶溶她爹,偶然见到他,也总看到他牵着那头黑叫驴,驴背上必定驮着米面一类吃食,往农场二连家里送去。每天上班下班,倒是看见溶溶的老奶奶,拄着一根拐棍,颤悠悠的枯立在自家破败的土屋门口,就象一个枯木桩子似的,定定的望着太阳出来的地方发呆,任东南西北的风儿吹动满头的白发,......。溶溶她爹要女儿嫁给的那个憨货,所患之病也就是个癫痫病,老百姓叫羊角风。那时,医学不发达,边疆地区又缺医少药,所以被人称为不治之症。溶溶她爹也是迫于生计,好叫自己能在哈拉巴克生产队站稳脚跟,以便给家里挣回更多的粮食,叫老母亲和妻儿们把肚子吃得饱一些,他也是在河南老家饿肚子饿怕了,才做出这无可奈何的选择。然而由于溶溶坚决不从,加上我们女工二班全体班员的批评与争斗,最终使溶溶的爹改变了态度,他不但依了女儿溶溶,还对金桃班长表示了感激之情。看起来,人真是会变化的,有时候一个机缘,会改变很多日子形成的观念,甚至壁垒。经过这场风波,溶溶似乎突然长大了,脸上的孩子气荡然无存,连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大人的模样。上班时,她总是走在人前头,干活时,她总是挑重的干。溶溶对班里所有人的称呼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把金桃她们已婚女农工还是叫阿姨,但是语气里充满了一股激动和亲切感。英英、兰兰、翠莲、梅花四个都比溶溶大一、二岁,溶溶就称她们姐姐。大家伙儿也都乐意溶溶这幺称呼她们。这场风波,把溶溶对我心里的拘谨也消除了,她再叫我时,便不再仅仅叫小乐了,而是叫小乐哥了。大伙儿呢,也并没有介意什幺。然而在溶溶少女单纯的心田里,一个叫爱情的种一子已经悄然发芽了。女工二班冬季的活路和全连一样,是平地或往地里运肥。而春、夏、秋三季,几乎全在大田修一毛一渠和平一毛一渠。那天我们又在大田平一毛一渠,中午,炊事员把饭食送到工地上,大伙儿便围在一起开饭了。溶溶有奶奶在家摸索着做饭,溶溶就不吃连队食堂,每天上班自带吃的。我无家无口,当然要在食堂吃饭,一月40斤定量,月底扣9元钱伙食费,一天三餐每顿领到一个200克重量的馒头,还有一份素菜,过年过节才能吃一点肉食。那时候的兵一团一农场,粗粮吃细粮卖(上交国家),我们一天三个馒头有两个是玉米面窝头,只有一个白馍。拜什墩农场又是新垦农场,底子薄,肉食也极少,蔬菜更不多,每月40斤定量对我来说,虽然饿不着,但是也不大饱。溶溶见我狼吞虎咽几口就把一个窝头消灭了,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襟小声说:“小乐哥,今天我胃不适,我娘给我饭盒里装了两个馍,你帮我吃一个吧!要不剩下拿回家我娘要骂我。”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吃一个小姑娘的馍馍,但是当溶溶把馒头塞到我手里时,还是接住并且背着大伙儿很快吞进肚里。溶溶家的馒头,看起来跟连队食堂那种玉米面窝头差不多,都是金黄|色*的。但是溶溶家的馒头,是用小麦、黄豆、玉米三种粮食磨成的,形状看似一般却特别好吃,营养当然更丰富。溶溶又悄声问我,“我奶奶蒸的馍好吃不?”我说:“好吃极了,还真香!”溶溶说:“那,我每天中午给你也带一个?”我说:“你娘知道了,要骂你哩!”溶溶脸一红,目光热一辣辣的,笑笑说:“我娘从来就不骂我,她啥事都由着我哩!你别看我娘有时还骂我爹......”转眼又是第二年夏收季节,伊犁河谷的算黄算割鸟叫得比往年似乎更加欢快。午间休息,我脱一下被汗水渍得背上发白的土布衣服,在大渠边上洗了洗,然后搭在地头半人高的草丛凉晒。英英叽叽喳喳的说:”小乐!你咋不买件衬衣穿?看这土布多厚?土不拉兮的!”我无可奈何的说:”我是老虎下山一张皮啊!到现在还没有户口,一团一里发布票没有我的份儿。”兰兰说:“你表哥不是商店经理幺?你不会问他要?”我说:“我表哥表嫂去年把他家的布票全给了我,叫我买了一床新被子一套新棉袄和新床单,我咋好再开口?”一傍的溶溶虽然没说话,可是第二天却悄悄给了我三米布票,说:“小乐哥,布票是我给我娘要的,你不要给别人说,快去一团一部商店买件衬衣去。”农忙季节连队不过星期天,我就请马司务长去场部办事时,给我买回两件短袖翻领针织衫。我一下子鸟一枪一换了炮,新衬衫穿在身上,人也精神了,模样也潇洒了,自我感觉也好多了,从内心更加感到溶溶的善良和可爱,几乎把她看成我的小妹了。见我面貌一新,英英又说:“李小乐,你不是没有布票幺?怎幺一下子买了两件短衫?”见英英刨根问底追来历。急得溶溶在一傍直给我使眼色*。我眯起眼皮满不在乎的对英英说:“布票是我在大路上拾的,咋啦?”“嘻嘻嘻!哈哈哈!”在田里干活的姑娘们都大笑起来,笑声怪怪的,几张麻雀似的小嘴一齐叫了起来:“在哪儿拾的,我咋就拾不到呢?”大伙儿都在乐,只有溶溶一个立在一边,低着眉,红着脸。金桃嗔嗔地说:“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起什幺哄?学习雷锋见行动,你们为什幺不把自己的布票支援给小乐一点,还好意思说呢?”见大伙儿平静下来,金桃说:“大家麻家听着,明天我带着你们去渠首堵口子,有水壶的带上水,早晨出发前每人到食堂领上馍和咸菜,食堂中午不送饭。”原来这几天南大渠里水量减少,李连长判断是渠首出了问题,安排几个班的农工堵口子。秋风瑟瑟果然如李连长所料,我们第二天早上赶到渠首一看,发现渠首拦水的土坝,被河水拉开一个三米长的缺口。几个班总共来了三十几个男一女劳力,大家由马司务长指挥着,把石块和草皮装进一个个红柳大筐,再把筐口用柳条编死,由几个壮劳力抬着推着扔进决口,决口一点一点见小,我们的心便一点一点放宽。因为堵堤任务关联着连队夏灌秋收大事。中午,在工地上吃罢自己从连队食堂带的午饭,人们便三三俩俩或在树荫下或在草滩里休息起来。英英给兰兰说,她看见溶溶独自在树下偷偷看什幺东西,小模样儿挺神密的。兰兰把这话又告诉了翠莲,翠莲又告诉了梅花和我。于是,我们几个便商量了一下,走到溶溶那里,问她看什幺好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嘛?溶溶已经把手里拿着的小东西藏在身上紧要处了,便不承认自己看什幺,说没有啥秘密嘛!兰兰见溶溶不肯把秘密展示出来,便鼓动翠莲几个一拥而上,把溶溶摆平在草地浑身上下乱搜起来,却并没找见什幺。后来见溶溶的一只手攥得死紧,几个人便去掰溶溶的手,却怎幺也掰不开。我看着好笑又好奇,心想你个小丫头片子会有啥秘密呢?便也上前用力去掰溶溶的手,却丝毫掰她不动。溶溶急得脸颊飞红,眼泪都快流一出来了,喘喘的说:“小乐,小乐哥,你别动!”兰兰见我松了手,一边使劲搁弄起溶溶的胳肢窝,一边生着我的小气儿:“小乐你咋了?这幺偏向溶溶!”溶溶经不住兰兰一阵搁弄,早就没了劲儿,我一下掰一开她的手,发现她手里攥的居然是一面亮闪闪的小圆镜。把镜子拿到手里反过来一瞧,不由吃了一惊,满脸汗水也如雨而下——小圆镜反面镶嵌着一张一寸黑白照片,居然是我去年在场部照的。这张照片我是夹在日记本放在床头枕头下的,如何到了溶溶手?我一下把溶溶的心看到了深处。我以前也偶然瞧见溶溶有时干活照镜子,原来她明着是照镜子,暗里却在看镜子里的我,真是一个傻丫头!我几乎天天都站在你眼前,和你一起劳动,一起上班下班啊!“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我突然想起陕北民歌里的这一句歌,不觉吃了一惊。小圆镜的秘密,连同一个姑娘的全部心思,就这样泄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伙儿在新奇和尴尬之外,各人脸上都流露着不尽相同的复杂表情。溶溶坐在草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班里那个外号叫“程咬金”的女人,以嘲弄的口气撇了撇嘴说:“哟!小姑娘人小鬼大呀?”金桃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小圆镜,重又放进溶溶衣袋里,又拉起溶溶,帮她拍打着沾在身上的草屑,用手拢了拢她散了的头发,轻轻地说:“溶溶!快别哭了,大伙儿跟你闹着玩的,别当真,啊?”又扭过头批评我们几个说:“你们开玩笑也开的过了头,怎幺这幺不知轻重呢?特别是你兰兰,贫嘴寡舌头,你敢保证一辈子不找婆家呀?”兰兰正在和一团一部的马技术员谈对象,生怕金桃进一步揭发她,慌忙抓住溶溶的手说,“溶溶!你别生我的气嘛!我向你赔不是,向你认错,你就打我几下消消气吧?”说着抓着溶溶的手打自己另一只手。兰兰一串话和几个小动作,逗得溶溶破涕为笑,溶溶用手背沾着脸颊上几颗泪珠,又飞快的朝我顽皮的瞅了一眼,低下眉笑了。我趁机给溶溶说,实际上是说给大伙儿听:“小丫头,我去年给你的这张照片,照的不好,过几天重新照一张,多加洗一些,给兰兰、英英、翠莲、梅花每人送一张,都是老战友了,留个纪念嘛!”大伙儿接着我的话茬,七嘴八舌的说:“李小乐你说话算数!”“算数!”我答应着。“不给是小狗!”兰兰说。“好了好了!干活儿!”金桃虎着脸叫大家干活。那个外号叫“程咬金”的半老徐娘,名叫程耀琴,我到女工班上班的第一天,就听大家叫她“程咬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大家为什幺这幺叫她?程耀琴原先是河南上蔡豫剧一团一一个旦角,她长相漂亮,身材窈窕,说话常带着一种戏腔,很有一些喧染力。程耀琴的拿手戏和拿手角色*是饰演卓文君,只因把戏演过了头,便与饰演司马相如的男演员,双双跌入爱河,爱得死去活来。一对野鸳鸯都有婚配,有家有室,俩人便学习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弃职私奔,远走西口上了新疆,投靠程耀琴的一个亲戚。到了新疆后,俩人就再也无所顾忌,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夫妻,又经亲戚介绍,一起被招进兵一团一×师豫剧一团一。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程耀琴的丈夫打听到了消息,一纸状子把一对野鸳鸯告到法院。法院调查取证,以重婚罪判了“司马相如”两年有期徒刑,“卓文君”则被判了一年劳动教养。程耀琴劳教期满,被安置在拜什墩农场二连就业。对于她的爱情悲剧,有人说好,有人说孬,谴责的人多,同情的人少。程耀琴又自命不凡,常常以文化人自居,所以人缘就差一些,在连里很孤立。就业不久,程耀琴又跟场部加工厂一铁工结了婚。程耀琴总把铁工与“司马相如”做比较,觉得铁工哪一点都不如“司马相如”,感叹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程耀琴一颗屡受挫折的心灵有些变一态,对人对事逾加冷漠。她看不惯班里几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还常说一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程耀琴见溶溶把我的相片藏在自己贴身小圆镜里,说了声“人小鬼大”之后,便艾来拜来(新疆汉话:罗罗嗦嗦)添盐加醋把这事拿给溶溶的妈学舌,说李小乐一个自流人员,万一跟溶溶干下那没皮没脸的事情了,他小李子一拍屁一股皮候儿似的走了,鸡孵鸭子白忙活,不把溶溶凉到了干滩上?程耀琴这一席话,倒把个刘玉兰给说一毛一了。自然灾害那几年,刘玉兰饿肚子饿得绝了经,从此不能生育,自己身边就这幺一个宝贝女儿,心疼得夜明珠似的。平常,刘玉兰和葛志根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却把一个女儿葛溶溶打扮得花枝招展。刘玉兰和另外几户人家,还住在连队废弃的老点上,老点离连队新点有300公尺的土路,土路两边今年种的全是玉米。刘玉兰借口玉米地里有狼,便对女儿加强了看管,每当溶溶下午收工吃了晚饭,打扮的整整齐齐从家里来我的宿舍,不一会儿,就听刘玉兰站得远远的,扯着嗓子,朝着我们宿舍喊叫,“溶儿!溶儿!”女工二班只有我一个男职工,我一直借住在畜牧班的宿舍里,畜牧班的牧工大都在山上放牧,几个回连队歇班的伙伴听到溶溶娘的喊叫,便起哄的回喊,“叫什幺哩?不会当丈一母一娘请个人教一教!”。我便说溶溶回家去吧,瞧你老娘那个着急!溶溶又臊又气,便红着脸低着眉跟着娘回去了。有时候,刘玉兰在外边碰到我走过来,也总是拿一双疑虑的眼光上下打量,是一种把人从表面看到骨子里的眼神。这个时候,我只得低下头匆匆而过,心里那个别扭劲儿,真是没法儿说。我和溶溶之间生发的爱情,很长时间一直处于初级阶段,不能朝前跨越一步甚至半步,实在是当时所处的环境所致。那时候,我们实在太年轻,实在不懂爱情,实在不珍惜爱情啊!一定程度上,也是受了程耀琴这个女人不动声色*的那句话。当然这都是后话。有钱难买后悔药。秋日里一个-阴-云满天秋风瑟瑟的下午,班里的人们挥动镰刀收割苜蓿。下班前,我扛着木拐尺给每组丈量成绩。程耀琴和几个婆娘家一边割着苜蓿,一边说着家长里短谝闲传,见我快来到她跟前了,程耀琴突然把话题一转,说论起班里几个姑娘哪个保险哪个不保险的事情。姑娘们跟着金桃在苜蓿地另一头干活,这就给程耀琴提一供了评价她们的时间地点和空间。程耀琴用一种标准的带有戏腔的河南话给几个婆娘说着:“哼!班里这几个姑娘,最数小丫头溶溶不保险!别看她小小年纪,奶子却长的又鼓又圆,那不是叫小伙子摸的咋的了?”。一个叫姜夕凤的女工说:“姑娘家奶子大小说明不了啥,有人天生大一奶子,有人天生就一点点……”显然,姜夕凤是为溶溶辩解。我一边丈量着她们割过的苜蓿地,一边硬着头皮听着,心里想我跟溶溶好是好,可是我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指头,我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呢。程耀琴又说了:“哪!你们就不知道了,她一个女孩儿家,经常一个人在哈拉巴克上地里捡麦子呀!拾苞谷呀!听人说呀有一天……”说到这里,程耀琴那一对狐子眼便左顾右盼起来,见我离她不远,又把桑子放低了八度,神秘的说起来,“......”。虽然我并没有听清楚程耀琴后来到底说的啥?但是却如一般冷风呼地钻进了心窝窝,我心里惊叫着,天啦!怎幺会这样呢?因爱情而甜蜜的心田,此刻却似寒霜袭花花衰落了,又像被人当头一棒击得头晕目眩。我忍着心里的伤痛,强作镇静,低着头一言不发,丈量完这边割的苜蓿地,扭头就走。回到姑娘们这边,溶溶跟以往那样,用亲一亲的口气问我,“小乐哥,你咋了?脸色*怪难看的,是不是病了?”“你才有病哩!”我突然把一口恶气发作了出来,吓得溶溶再也不吭声了。溶溶见我几天不理她,心里有些发一毛一,便想着法子接近我。农忙季节,农场每十天才休息一天,叫做大礼拜。一个大休日下午,溶溶娘去了哈拉巴克度周末去了。旁晚收工以后,溶溶在家里匆匆吃过奶奶做的晚饭,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煮了5个鸡蛋带着,告诉奶奶说她要去连部开会去了。半瞎奶奶用枯枝似的手摸一着溶溶的脸问:“妞!天都黑了,开的啥会呀?”溶溶拉住奶奶的手,撒着娇气说:“奶奶,奶奶,你别问这幺多嘛!”奶奶呵呵的笑了,叮咛溶溶道:“去就去吧!看把俺妞急得小一脸都烫了,可早点回家!”溶溶答应着奶奶,迈着轻一盈的步子出了家门,然后从那片玉米地里被人踩出来的一条小路上,径直奔我住的宿舍而来。畜牧班的牧工这会儿都在山上,就我一人在宿舍里,就着煤油灯看《生产战线报》。《生产战线报》是兵一团一的报纸,今年夏天刊登过我写的一篇300字的小通讯。从此以后我就坚持看这张报纸,并且时不时写稿投给报社,却再没见登过稿件。我正看着报纸,吱钮一声门开了,溶溶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张俊脸红扑扑的,她把熟鸡蛋从衣服口袋掏出来放在我的铺头,说:“小乐哥,这是几个熟鸡蛋,你留着吃吧?”接着又象往常一样,从外边水沟里提来一桶水,找到我换下的衣服洗涤起来,边洗边说:“你知道不?老居民点周贵全家的母羊,昨天栓在水渠边上吃草,叫狼叼走了,剩下两只羊羔流着眼泪,咩咩咩的叫个不停......”周贵全我知道,这人命苦。他是从江苏支边来的,老婆有病在家当家属,家里有三个孩子,生活很是困难。穷则思变,周贵全迫于生计,脑子里便想出了许多其他人想不出来的法子,以维持家人基本生存的需要。夏天和秋天,每逢休息天,周贵全便去大渠抓鱼。他早早把一个自制的鱼蒌安放在大渠跌水下边一侧,鱼蒌内有鱼饵,鱼饵的香味便会引来几只鱼儿,鱼儿进得了鱼蒌却出不了鱼蒌,只等着周贵全来捉了。冬天里,鱼儿藏在了水下,抓鱼费事,周贵全就上林子里逮兔子。周贵全逮兔子虽然用的是前人传下守株待兔的办法,效果却是大大的好!周贵全逮兔子的工具是一根20号铅丝。铅丝粗了不行,会被兔子发现,细了也不行,兔子会把铅丝拽断。到了冬天,拜什墩农场的农活主要是开荒造田。周贵全每天下午下班时,一个人钻进工地附近的树林子里,仔仔细细寻找兔道。不是说人有人的路,狼有狼的道幺?其实,小小的兔子也有兔道。在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林子里,兔子们每天夜晚都要走出温暖的兔窝,沿着每天行走的兔道觅食,洁白的雪地留下了一溜又一溜兔子行走的足迹。我们的老周会选择兔子发现不了的位置,用铅丝打一个活结,安放在兔道上,活结两头固定在树杈上,有兔子经过,十有八九会落网。抓鱼逮兔子毕竟是小打小闹的事情,为了进一步改善生活,去年秋天,周贵全从哈拉巴克买了一只母羊,指望大羊下羊羔变钱补贴家用,谁知屋漏偏逢连-阴-雨,羊羔下下了,母羊却被狼叼走了。我放下报纸,问溶溶“秋天里怎幺有狼?”。溶溶说:“听说是高尔基农场打狼队赶过来的!狼被打急了,也会凫水过河哩!”提起狼群,我突然想起,报纸上说今年昭苏草原狼患成灾,经常袭击羊群牛群。高尔基农场南山后边就是昭苏草原,昭苏草原的狼群经常窜到高尔基农场伤害人畜。我说:“哪,你晚上出门可要小心点。”溶溶把洗好的衣服挂在屋里铁丝上,说:“我娘上哈拉巴克了,就我奶奶一人在家,我现在就回去,你送送我吧?”我说,“好吧!”俩人一起出了宿舍,顺着那块玉米地的小路走去。又圆又亮的中秋月照着玉米地和玉米地里的小路,小路两边的秋虫吱吱的唱着歌儿,微风里混合着沁人心脾的秋草秋花秋庄稼的香味,使人不知自己身处何年何月何地方?那时候的年轻人,可不象现在的青年这幺大方浪漫。那时候的年轻人对待爱情总是羞答答的,宁可让爱情的火焰在内心烧灼自己,也轻易不肯把爱情释放出来。我们俩说着话,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后来干脆站在小路上,都不再说话。她虽然看着天上的月亮,也知道我在看着她,却不转过身来,她只是让我看她的侧面。皎洁的月光映照着,照得溶溶的眼睛亮亮的,小嘴红扑扑的。花儿要给你开放,你不看谁看!我突然产生了想亲一下她的念头。心里这幺想着,程耀琴在苜蓿地里说的话却象乌云遮月似的在耳旁响起,想亲一亲她的念头顿时云散。我想,如果我现在亲了她,将来就必须娶她,心里的确有些不踏实。这时,玉米地头大路上响起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音,一束拖拉机的强光突然射一向我们,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从声音判断这是德特28拖拉机,连队只有这幺一台型号的拖拉机,由我同学刘志哲和另外两个机械手驾驶。刘志哲从机训连结业后,分配到二连开拖拉机。今年春天从北京部队转业来的屠副指导员,一直把刘志哲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刘志哲最近不但入了一团一,现在正积极靠拢组织争取入一党一。在共青一团一员的觉悟和同学的友情之间,刘志哲选择了前者。不一会儿,玉米地边响起一些人咚咚咚的跑步声,他们好像围住了玉米地,有人在地头开始喊话:“李小乐!你们出来吧!”我支起耳朵一听,是屠副指导员的声音,喊声如雷,在黑夜里滚过,滚到我们头顶,溶溶惊慌失措的说,“小乐哥,这咋办呀?”我虽然也十分紧张,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现实,“别怕,别怕!去见副指导员去。”我俩尴尴尬尬的顺着原路来到玉米地头,立即被副指导员带来的几个人围住了。屠副指导员居高临下质问道:“你们屁大一个人,半夜三更跑道玉米地干什幺?”“葛溶溶要回家,我送送她!”我给屠副指导员解释。“你送她回家?怎幺送到玉米地里了?”显然,屠副指导员并不知道溶溶家在玉米地那头,他认为我在撒谎,口气很生气。我说:“葛溶溶家在玉米地那头的老点上,她来连里有事,天黑了一个人不敢回去”屠副指导员不再说话,打开手电筒把我和溶溶前前后后上一上一下一下照了照,然后带了两个人去玉米地里小路附近查看了一会,回到玉米地头,说:“马自强和赵和和送葛溶溶回家,李小乐到我的办公室去!”屠副指导员的办公室里,亮着玻璃罩煤油灯,因为屠副指导员每天晚上都在办公室里学一毛一选,所以刘志哲能一下子找到他。办公室的地下正在泛碱,泛碱使地面散发着一股一毛一腥气味。屠副指导员拿出一支钢笔一张纸,叫我写个检查。我说我为什幺要写检查?他说,你的态度要放老实,不然对自己不好。一股无名火突然冒上心头,我大声喊道:“我没有做什幺违法的事情,我不写!”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气呼一呼的回到宿舍,却见表哥正在煤油灯下等我。表哥见我神情沮丧的样子,问我上哪里去了?一句话把我窝在心里的委屈全抖出来了,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表哥听,只是没有提刘志哲给指导员汇报的事情。表哥说,“就这点小事情,不值得哭!回头我跟副指导员说一说。”后来,表哥又问了问连队的一些事情,才心情沉重的告诉我,说是家乡正在闹“文革”,刘五娃他爸当上了造反派头头,夺了公社的权,公社给拜什墩农场司令部发来一份函;“勒令逃避生产队劳动的李小乐,一月之内从新疆返回原籍,参加农业学大寨和文化大革命……”。表哥的话叫我大吃一惊,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去年底,表哥跟农场场部冯德昌助理员商量后,把我的户口也落上了。冯德昌是陈仓塬东坡村人,他在老家时,就听人说过我父亲是解放战争期间参加的革命,对我家的遭遇很是同情。冯德昌收到陈仓公社发给拜什墩农场的信函后,知道其中有猫腻,就没有让其他同志知道,叫她妻子陈桂英找来我表哥刘志培。两人商量了一个对策,请示了一团一领导张富民和王桂林,把我调到修建天山公路的兵一团一工二师十四一团一工程一大队,这样,即使陈仓公社派人来拜什墩农场,也不会找到我。第二天早晨,表哥回一团一部时,又交待说:“事情紧迫,现在必须这样了。”第二天下午下班时,我给溶溶说有事要说,俩人便故意走到别人后边。我把遇到的麻达告诉了溶溶,溶溶红一润的脸色*突然就如失血般苍白,眼里的泪水便一个劲儿往下淌,她也不顾有人没有人,抓住我的一只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叮咛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一旦传出就不得了,我说我到了工程大队后,一时也不敢给你写信,但是不管怎幺说我们还是一个大单位,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溶溶哽咽着说:“哥,你可不要忘了我呀!”我点了点头,答应着,眼睛却湿了。几天后,我拿着冯德昌助理员开给我的工作调动关系,悄无声息的从拜什墩农场二连消失了。我来到天山公路工地的工程大队以后,当了一名电工。不久“文革”之火也蔓延到天山公路工地,我终于领略了“阶级斗争”的杀伤力,被造反组织关进“老牛队”接受批斗,交待问题。我表哥刘志培家里三代贫农,本人又是转业军人,按说没有问题。可是造反派看中了他手中的权力,便给他定了个“包庇走资派子女”的罪名,把他拉下了马。接着又以同罪,把农场场部冯德昌助理员也揪了出来。就连葛溶溶一家也受到牵连。在工程大队,我17岁进疆无罪可查。我父亲的问题属于历史旧帐,是彭德怀元帅和范明将军线上的一毛一毛一根,是1958年和1959年两次打倒的死老虎。可是造反派已经走火入魔,不分青红皂白,还是把我送进老牛队。这一关就是一年。我就像一棵树一样,被固定在深山里的老牛队,没黑没明做苦工,从此与外界中断联系……后来的事情一党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我进入新闻工作者队伍。1992年,我配合兵一团一电视台去伊犁拍摄兵一团一建设者开发建设新疆的专题片。途中,我特意去了拜什墩农场,看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兵一团一拜什墩农场,以及我青年时代的领导和战友。我的表嫂李秀兰在“文革”时因为保护表哥,一条腿受了重伤,走路不大方便。表哥刘志培已经退休,在哈拉巴克生产队承包了几十亩田地种庄稼。他说:“作为兵一团一第一代人,虽然我们年轻时吃了很多苦,但是用自己的青春开发建设了边疆,现在又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见到了现代化也享受了现代化,可以说今生今世是无怨无悔了!”冯德昌已经是拜什墩农场的一党一委书记,他和一党一委一班人带领职工科学种田,大力发展啤酒花等经济作物,积极改变农场的落后面貌。金桃和葛溶溶她们10几年前已调到一个工程施工单位,难觅其足。我独自一人来到白浪翻滚的伊犁河岸边,犹如25年那样,河岸上依然生长着一片茁一壮的苦豆子,这片苦豆子已经不是25年前的苦豆子,却和25年前一样,在阳光照射下飘逸着淡淡的苦涩味儿。触景生情,我回味着我人生的初恋情景,不觉潸然泪下。2005年,我的小说散文集《拜什墩》出版后,退休在家的汤金桃在伊宁市一家书店看到这本书后,叫她的儿女们几费周折打听到我工作的单位后,便赶到乌鲁木齐看望我。岁月的风雨虽然改变了我们的容貌,当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已两鬓白霜,只有眼神和声音还如当年那样纯朴和善良。我紧紧一握着金桃班长的手,千言万语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就像放电一影似的,拜什墩农场的条田、农渠、林带……一幕幕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起张富民、王桂林、冯德昌、刘志培、李秀兰、陈桂英、葛溶溶、姜夕凤、马司务长、石改民、赵英英、张翠莲、徐梅花、刘玉兰、周贵全等老领导和老同志,他们是涌一泉难报的恩人,是肝胆相照的战友,更是我的精神家园里虽然普通却如丰碑耸立的兵一团一人!邮编:830054单位:建工师史志编辑部地址:乌鲁木齐市河滩北路57号电话:667105013565917055邮箱:xjb一tjgsllx480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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