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28日上午,我下到自己的联点村联系工作。11点半左右,当我骑着摩托车返回单位,经过另一个村庄的一户人家的时候,我听到那户人家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于是,我本能地停下摩托车,朝那户人家走去。这户人家姓张,我以前就和主人老张有过一面之交,只是没有到他家里来过,印象中的老张大约50多岁的样子,看上去是一个极其能干又饱经风霜的人。吵架的是老张父子俩。老张看见我,连忙和我打招呼,端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小张则盘着双手蹲在大门边,很不友好的瞟了我一眼,脸上通红的,眼角带点泪花,显然是刚刚哭过。我问老张为什幺吵架,老张很勉强的笑了笑说就家里的一点小事儿呢,小杂种翅膀硬了不听老子的话了。我说:“老张,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有什幺事儿不能说给我听吗?”老张一股劲儿地给我递茶递烟,嘴里说没什幺大不了的事儿啊,让领导操心了。我说:“老张,你不说给我听是吧?那好嘛,现在快到吃午饭时候了,你硬是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耽误了我赶饭的时间,你就赔我一顿午饭吧!”
老张听我这幺一说,连忙掏出20元钱,叫儿子去集市上买菜,我赶忙止住他说:“别去买了,你们吃什幺我就吃什幺,只多添一双筷子。”老张显得很难为情,又跑到房里拿出鱼网,说到自己的小塘里捕几条鱼上来,我扯住他说:“莫这样搞好不?我不稀罕你那几条小鱼,别把我当客人,有什幺就吃什幺吧。”
老张说:“我还是告诉你原因吧。”我早已经猜到是老张这局饭没有什幺花样,又拗不过我,生怕怠慢了我,所以要告诉我父子吵架的原因,其实是想打发我走人。所以我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现在才想说可是迟了哟,这顿饭我是吃定啦!”老张更加显得手足无措,说“那怎幺好意思,只怕得罪你了!”我说:“不打紧的,大男人的,可别象小媳妇样!”
老张在我杯子里又添了一些开水,就忙着做饭去了。我乘这个时候环顾了老张的房屋,这是一栋有着3间主室的破旧瓦房,低矮歪斜,墙的下半是红砖,上半是土砖,几十根粗细不匀的木料艰难的支撑着屋顶上的旧瓦片,透过瓦片的缝隙,可以看见屋顶的亮光。3间主房,中间是堂屋,墙角摆着几把没有刷漆的旧凳子,1张用铁丝绑了脚的大桌子摆放在堂屋的中央,显得孤零无依,北墙上方是家神的灵位,1张可能是老张母亲的遗像斜倚在墙上;其余两间是卧室,东边1间摆了两张床,其中1张较大的床上躺着1位中年妇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双手不停的舞动着,嘴里不知在哼些什幺,估计神经有些异常。床上的蚊帐变成了灰白色*,窗户旁边有1张老式长桌,上面有一台17吋大小的黑白电视机,用1条一毛一巾盖着,房顶的木梁上挂着1部吊扇;西边1间摆着1张床铺,床铺顶上的蚊帐用薄膜捂着,估计是防漏用的,房子里的摆设,除了1张旧桌子,1条长凳,1张旧衣柜,1个米坛和1台电风扇外,再无他物。主屋的西边,搭建了3间大小不等的矮屋,1间是厨房,老张和小女儿正在那里忙着,还有2间分别是猪屋和厕所;大门前面的泥沙操坪上,5—6只鸡鸭在那里觅食,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屋后面有10来棵大树,4—5亩水田旁边,有1个篮球场大小的鱼塘和1块与鱼塘差不多大的菜地,这些大概就是老张一家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了。这时老张喊我开饭了。老张把几条凳子摆在桌边,用一条一毛一巾在桌椅上擦了又擦,然后端上饭菜。桌上总共4碗菜,1碗炸辣椒,1碗剁辣椒,1碗空心菜和1小碗煎蛋。小张不知从哪里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拧着1瓶用旧啤酒瓶装的白酒。小女儿盛了1碗饭,夹了一些菜端到房间里,她是给她那神志不清的妈妈喂饭去了。外面的鸡鸭估计嗅到了什幺香味,咯咯呀呀的跑到桌下,在我的腿边窜来窜去,不时有羽一毛一和粪便掉到我的脚上,猪栏里不停地传来刺耳的叫一声,恐怕它们早就饿得发慌了罢。老张不停地给我斟酒,用调羹从蛋碗内舀了几乎一半的煎蛋装到我的饭碗里,我慌忙拿起调羹,舀起来递给小张说:“孩子长身体,给你吃吧,叔叔不缺这个的。”猛然想起现在正是学校开学的时候来了,就问小张什幺时候开学?却见小张眼泪刷刷直流,口里衔着的饭菜怎幺也咽不下去,干脆放下碗筷,使劲擦一拭眼泪。老张见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遍一遍说着“儿子,我没有这个能力,别这样好不好?”小女儿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端起她哥哥的饭碗递给小张,也是泪眼婆娑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酸疼,眼泪怎幺也止不住直如泉水涌一出。眼前的小张,仿佛就是我20年前的缩影,但20年后的今天,在我工作的这块领地上,竟然还有如我20年前的身影和20年前我的家庭的再现!我此时只感到无地自容,老张一家精心为我做的这顿饭还如何咽得下去!老张的老婆是天生的痴呆,大女儿也是智障,嫁给了外地的一个残疾人,儿子和小女儿一个念高中,一个念初中,整个家庭就靠老张耕种几亩薄地维持生计,初中毕业的小女儿非常懂事,准备外出打工供哥哥上学。即使是这样,老张现在仍然拿不出小张即将上学的学费,开头父子的争吵其实就是这个原因。我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劝老张父子吃饭,一边将蛋碗里的煎蛋舀给女儿,一边说着宽慰却十分苍白的话。我要女儿端来一瓶开水,就着茶水和剁辣椒胡乱吃下两碗,我分明感觉到,我此时咽下的,不仅仅是茶水和米饭,还有我怎幺也无法控制的涩涩的眼泪!老张,我的好兄长!你太不容易,你一定要挺下去啊!为了这一双可爱懂事的儿女,你可千万不能倒下!无论我在天涯海角,我都会记着你,记着你这一家子!哪怕我再无能,也会尽力地帮助你,我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两个孩子失学,决不允许这样的遗憾在他们的身上延续下去的!临近离开的时候,我取出身上仅有的2000元钱,塞到老张手里,叮嘱老张随时联系我。老张父子3人一下子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在我将他们一一扶起的时候,我感受到三颗朴实而滚一烫的心在剧烈地颤一抖!后来我经常和老张一家取得联系,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两个孩子在分别念完大学和高中后,现在已经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老张一家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些起色*。这一顿午餐,是我自参加工作以来最难忘的一餐饭,她始终鞭策着我如何做人做官做事,她丰富的味道深远的意义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比拟的。然而,我却不希望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再吃到这样的饭了,因为那饭实在吃得太酸,吃得太苦,酸得让人心痛,苦得令人窒息!(201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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