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梦见母亲了!母亲依然高挑的身材,慈祥的面容,只是不停地咳嗽。我说:“娘,我来接你的,我家暖和。”母亲在世的时候,气管不大好,天冷了就咳嗽。每到冬天来临,我都要接她去我家过冬。
这一次,母亲没有推辞。以往,每次来接母亲的时候,她都说,我不去,不给你添麻烦!母亲就是这样,总是为别人想得多,能自己做的事情,总是自己做。母亲晚年身体不好,我们兄弟姐妹照顾她,她总是带着愧疚的表情,说:“又花了你们的钱,你们哪有那幺多功夫伺候我啊!”每每这时,我都要说很多宽慰母亲的话。梦中的母亲,一脸的笑容,但她的目光里却流露出无助,她慌忙地去收拾东西,准备跟我走。
“娘,什幺都不用带,咱走吧!”我说。母亲的大脑反应总是有些迟钝,她想了一会儿,说:“我去跟你代三大娘说一声,免得她来找我找不到。”我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是冰冷的),来到住在后河崖的三大娘家,大娘正在打扫院子里的枯叶。她看见我们娘俩儿,乐呵呵地迎上来,让我们到屋里坐。我说我就要和娘一起走了,过来跟她说一声,不进屋了。她说,她的老屋刚重新扇好了,一定要进去坐坐。我这才抬头看她家的房顶,扇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新鲜的稻草散发着浓浓的青稞味,让这个农家小院充满了生机和温馨。屋子里仍然摆着老式的家具,抬头看,屋梁全都换成了新的圆木,圆木上均匀的铺了一层秫秸坠子。我说:“大娘,你又住上新屋了!”代三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她说,这屋要是不修理修理,说不定哪一天就塌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会埋在里面。说到后半句,三大娘还是叹了一口气。
告别三大娘,我和母亲沿着河沿向前走。风很大,小河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明晃晃的直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刚踏上小石桥的一刹那,我打了个趔趄,正要掉进冰河里的时候,我的梦醒了!
睁开眼来,看到窗外射进一束束柔和的灯光,我一揉一了一揉一惺忪的睡眼,确定做了一个回乡的梦,冰冷的梦!静静的夜里,我的泪水如河水一般流淌,又一次湿一透了枕巾。房间里暖暖的,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前几天我路过家乡,特地绕路回家看看我们家的老房子和门前的大柿子树。车子刚停下,代三大娘就过来看看谁来了。认出她的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亲娘一样,泪水夺眶而出。大娘八十多岁了,前六个孩子都是女儿,小六和我同岁,是我儿时的伙伴,后来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按照传统的说法,也够得上多子多福了。大娘见了我就像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看她在河崖上开荒种的白菜、萝卜,告诉我村里的一些事情。她说她还住在老宅子上,不过锅屋已经塌了,老屋也漏雨。她要我过去看一看。
我小时候,经常到她家和小六一起玩。现在这座宅院远没有我记忆中那幺宽敞。东锅屋只剩下了框架,一块雨布勉强遮住了里面的锅灶,主房是三间低矮的草房。大娘指着一面山墙说,裂纹了,怕要塌了。我说,家里那幺多稻草,秋收已经结束了,让兄弟们给续上几把草,免得漏雨。大娘说,都忙啊!锅屋就是没有人扇才塌的。大娘还问我知不知道什幺时候来这里修滨河大道,她盼着修路能把她的房子拆了,她就可以不住这里了。但是,她住一天,就有一天的忧虑啊!
回到家里,代三大娘无奈无助的表情,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知道她家的房屋修理了没有。母亲离开我六年了,对母亲的担忧已经铭刻在每一个寒冷的日子里,每到冬季,我总是更加思念母亲!在温暖的夜里,我做了这样一个冰冷的梦,是源于我骨子里的那份牵挂。我不知道,代三大娘的儿女们是不是也会做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