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镜像
我一直像牵挂着亲人似的牵挂着我的村庄，庄院荒芜了，门庭内外长满了杂草。
再一次看到我的村庄，感觉它像一位神情落寞的老人，凌乱的发丝和杂芜的胡茬遮蔽了他原来的面目。掩隐于草木间的半截老墙，在秋日的午后，放出镜子般的光芒，镜中有我，有草，有树，却没有村庄。镜中的我瘦了，也黑了，原本不高大的身体此刻显得分外修长，头发凌乱，胡茬黑得像我在农场劳动时候，我这次回来，本想着把心中的一些烦忧抛洒在草木间，在我出生的地方追回儿时的生活细节，可是我的表情却完全暴露了我心中的烦忧。
这究竟是一面充满着怎样的神奇的镜子呢，它用了怎样的神奇的力量剥落了我身上“借来的漂亮的衣裳”，我的赤裸的身躯，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陌生而亲切，阳光真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它让我的血肉之躯呈现出古铜色的金属质感。我被赤裸裸地置于阳光之下，我非但没有恐惧，甚至可以抑制本能的羞涩，坦然地欣赏着自己的裸体，我只感受到了人在突然之间面对自己的裸体时的本能的羞涩感正在丧失的微痛。眼前的画面整体开始变换，身边的荒草和树木在一点一点变矮、变稀，我的头发也在一点一点变短，胡茬在消失，我的思绪也在飞转，我看见父母双膝跪在塬上的麦地里收麦子，我提着水给他们送去，母亲把我揽进怀里，一脸的汗水，一脸的笑，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美妙得令我激动，我觉得我终于又“活回了自己”，我的身体还在不断缩小，我就又看到了年幼时留在旧照片上的自己，蜷缩着身子躺在母亲的怀里，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一幅哺乳图。地面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在阳光底下泛着瓷一样的白光，地面上爬着一个与天下所有婴孩有着同样幸福表情的婴孩，吸吮着拇指，一条黑色的尾巴比身体显得修长，逶迤着拖在地面上，婴孩的耳朵开始变大，头颅变得小起来，像是一只成年的灰鼠，地面像水波一样涌动，呈现皱褶，一只拖着尾巴的蝌蚪爬在上面，阳光失色了，羊水涌动，一粒种子在游弋，像玉米，像谷子，又像豌豆，我说，是麦子吧，果然是麦子，麦子一伸腰，伸出了腿和手，腿伸进了肉色的皱褶里，而手却长成了人的模样
原来，我在野外受了风寒，连续发了两天高烧，看到我醒了，妻子心疼地说，我整整说了两天胡话，母亲红肿着双眼，我突然觉得好累，恍惚间，我听到妻子和母亲在遥远的地方说话。
我把这些天在村庄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我的一位朋友，他说，一定是发高烧时出现了幻觉。
我不想辩解，我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不承认那只是幻觉，如果人真的有前世，我觉得我是一粒种子，我清楚地看到过自己在那一面镜子里回到前世时，我是一粒麦子，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怎样从一粒种子回到了自己。
三十年前的初春，我就像撒播进土地里的一粒小麦种子，在惊蛰后的第一声雷声中萌发了。我的母亲是在麦苗儿开始拔节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她心里十分恐慌，甚至在有的时候，心里是一阵紧接一阵的恐惧。她很清楚，刚刚包产到户，已经出生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每天都是挨着半饱的肚皮度日月，身上的衣服连身子也遮不住。母亲不敢告诉父亲，她知道，一旦父亲知道了，她肚子里的生命肯定就没有希望了。
母亲每天还是早出晚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就把双手贴在自己的肚皮上，心里默默地祈祷，她心里唯存的希望，就是祈求老天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天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慌恐中的母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多好的麦苗儿，眼看着要抽穗了，老天就象是不关它的事一样，连续两个月，天空中连一丝云也不挂，整日热气腾腾的“火南风”和毒辣辣的日头，硬生生地让还没有来得及出鞘的小麦就这幺夭折了。母亲是在父亲掮着犁，赶着牲口上山之后才彻底绝望了的，可是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幺结束了，她不甘心。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三个月了，母亲强忍住眼泪想，三个月的骨肉情，连着她的心，要是就这幺结束了，就等于是在撕扯她的心。
告诉了父亲的时候，母亲的心已经死了。
父亲一连三天三夜一眼未眨，三天后的清晨，父亲和母亲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父母亲用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给母亲肚子里小生命宣判了死刑。同时在瞬息里又唤醒了母亲已经死了的心。
母亲跪在地上央求父亲。
“求求你，你到外面打听一下，只要有人肯收留这个孩子，她就愿意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母亲一句话，提醒了痛苦中的父亲。
父亲想起了母亲的弟弟——我的舅父，结婚十年了，由于舅母有妇科病一直没有小孩。
向来不求人的父亲，为了母亲肚子里三个月的生命，破了一次例。
舅父母求之不得，结婚生子，这是每个人的心愿。
诚然，自己生不了，领养一个也是他们的心愿啊。
舅母对父亲说，生下来吧，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们都会当亲生的一样疼。
舅母用她对我的真爱兑现了诺言，在舅父母的关爱中成长起来的我，内心里充满了感恩，虽然婆媳间因琐事而引发的矛盾常常将我置于尴尬的境地，但是我常常规劝妻子，婆婆让她受了委屈，可以拿我出气，我也规劝母亲，儿媳是父母身上的肉，伤了谁都是伤自己。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听听《双亲佛》：“我们的父母就是两尊在世的活佛，无私的爱比天地还辽阔，生我、养我、育我、疼我、永远爱护我，为了子女受尽了折磨，每一个人都有这两尊活佛，我们有没有用心对待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