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宴书

时间:2017-04-26 11:27:55 

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幺多领导和大款,我虽也是局级,但文联主席是穷官、闲官,别人不装在眼里,我也不把自己瞧得上,哪里敢称作同僚?他们知道我而没见过我,我没有见过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具体职务。若去了,他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他们提手机我背个挎包,于我觉得寒酸,于人家又觉得我不合群,这饭就吃得不自在了。要吃饭和熟人吃得香,爱吃的多吃,不爱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儿,可以放屁,可以说趣话骂娘,和生人能这样吗?和领导能这样吗?知道的能原谅我是懒散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人家不恭,为吃一顿饭惹出许多事情来,这就犯不着了。酒席上谁是上座,谁是次座,那是不能乱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领导到得最迟,菜端上来得他到来方能开席,我是半年未吃了海鲜之类,见那龙虾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觉筷先伸了过去如何是好?即便开席,你知道我向来吃速快,吃相难看,只顾闷头吃下去,若顺我意,让满座难堪,也丢一了文人的斯文,若强制自己,为吃一顿饭强制自己,这又是为什幺来着?席间敬酒,先敬谁,顺序不能乱,谁也不得漏,我又怎幺记得住哪一位是zheng府人,哪一位是一党一里人?而且又要说敬酒词,我生来口讷,说得得体我不会,说不得体又落个傲慢。敬领导要起立,一人敬全席起立,我腿有疾,几十次起来坐下又起来我难以支持。我又不善笑,你知道,我从来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当然要笑,那笑就易于皮笑肉不笑,就要冷落席上的气氛。更为难的是我自患病后已戒了酒,若领导让我喝,我不喝拂他的兴,喝了又得伤我身一子,即使是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发现,那就全没了意思。官一场的事我不懂,写文章又常惹领导不满,席间人家若指导起文学上的事,我该不该掏了笔来记录?该不该和他辩论?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我这般年纪了,在外随便惯了,在家也充大惯了,让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妓态,一时半会儿难以学会。而你设一局饭,花销几千,忙活数日,图的是皆大欢喜,若让我去尴尬了人家,这饭局就白设了,我怎幺对得住朋友?而让我难堪,这你又于心不忍,所以,还是放我过去,免了吧。几时我来做东,回报你的心意,咱坐小饭馆,一壶酒,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吃一顿!如果领导知道了要请我而我未去,你就说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这虽然对我不吉利,但我宁愿重病,也免得我去坏了你的饭局而让我长久心中愧疚啊。

【选自刘成信、王芳主编《<杂文选刊>创刊15周年精华本》长春出版社版】

朱大路点评:

我见过贾平凹赴宴的情景,没曾想贾兄对饭局牢骚满腹!

这篇杂文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在细腻的描绘中透出嘲讽,透出幽默。细腻,能让观点表达得有滋有味。细腻就是具体:服装式样,车辆品种,酒菜名称,乃至宴会的场景,敬酒的顺序,都写得眉清目楚。细腻就是有层次:文中作了十余种“对比”——如“可以打嗝放屁”与“生怕对领导不恭”,“腿有疾”与“几十次起来坐下”,“不善笑”与“席上当然要笑”,“领导指导文学”时自己“说是不是”与“说不是也不是”等,层层递进。作者对繁文缛节的厌倦,对趋炎附势的憎恶,对“官本位”的讥诮,以及对淡泊宁静的坚守,在递进中,渐次展露;而幽默感,也一点一点浮出一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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