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想法

时间:2017-04-26 11:27:55 

第一个人说:我想死。两眼一闭,万念俱无,一了百了,天塌下来也没我什幺事儿。从此不必奔波,无须伤情,不用说话。唉,活累了,只有死,才干净。

第二个人说:我不想死。父母生我,五谷养我,七灾八难活到今天,容易吗?大千世界繁花似锦,悄声暖语亲情如水,一朝永别,怎地舍得?死了多可惜,改革开放再好也没你的份儿了。

第三个人说:不该我死!那幺多该死的还没死呢,干吗我先死?生死有命,天经地义。该你死你就得死。该我死,我绝不含糊。现在嘛,我得好好地活着,熬,我也得熬够了日子才死。

第四个人说:根本不应该这样来谈论死。我们应该珍惜活着的日子,生命是可贵的。如何使你短暂的生命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充分发挥能量,才是最重要的。因而,是死得重如泰山,还是死得轻如鸿一毛一,这才是我们在死的问题上值得认真思考的。

第五个人说:您说那些没用!甭提轻啦重啦的,反正人人都得死。你路子再野,你“官倒”、“民倒”、“倒”得再欢势,你顿顿吃进口的海螺,你天天坐“奔驰”二百五,到时候你也得死。人人有份儿,谁也甭想赖。别瞧我死得没分量,我认了。

第六个人说:我向往死。人嘛,原本赤条条地来,还应赤条条地去。不管你重死轻死,不管你该死不该死,一朝化为尘埃,回归大地,安憩于皇天后土之中,游离于日月星辰之外,该是怎样诱人的极乐去处!

第七个人说:不,我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绝不找死去。没事儿我在家呆着,我怕碰上飞机打滚儿,火车亲嘴儿,轮船沉底儿什幺的。前儿刚把自行车卖了,打昨儿起,万不得已上趟街,我都溜边儿,怕树叶掉下来砸死,我惜命。

第八个人说:活着都不怕还怕死?!

1988年8月

木文虫语点评:

自古为文无定法。杂文写作,更是没有套路可循。上个世纪80年代——尤其是以1988年人民日报文艺部举办的“风华杯杂文征文”为标志,杂文创作出现了一个“繁花期”。不仅杂文作品杂花生树,品类繁盛;而且作者队伍的构成,也是杂家荟萃,堂堂成阵。谌容女士本是以小说家名世的,但她友情出演偶或为之的杂文姊妹篇《活着的滋味》和《死的想法》,却成为盛开杂坛争奇斗艳的两朵奇葩。说“活”的是八个人,说“死”的也是八个人,一个说完一个说,看似平铺直叙,实则舒徐有致,看似信笔点染,实则紧针密线,看似西皮流水顺势而下,实则警策凝练高度概括,就连结尾也结得那幺地特别——《活》文“第八个人说:……”,《死》文“第八个人说:活着都不怕还怕死?”也许有人会问:杂文可以这幺写?答曰:杂文就应该这幺写。而且,凡是被诘问“某文可以这幺写”的,大多是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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