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墓
高军
“等一等,等一等。”第一位烈士的遗骨就要在万松山南坡安葬的时候,罗舜初赶紧嘱咐说,“还有件事情需要办一下,所以等一等啊。”
祖洪忠是西边不远处的隋家店村农民,正在挖墓穴。在村里,罗舜初和他主动打过几次招呼,平常他也就是叫一声“罗政委”就走开去了。这时,他听话地双手拄着?头把儿停下来了。
热风吹进山上的松树林,让人感到已经变得凉爽了许多。罗舜初神色凝重,慢慢抬眼看向正在山前缓缓流淌的汶河,清澈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片银色光斑,好像巨龙身上的鳞片一样。他收回眼光,缓缓吩咐身边人员说:“到村子里去买些纸钱,我要为这些殉国的英雄们暖墓。”
“暖墓?”身边人不明白,祖洪忠也把疑惑地目光转向了他。
罗舜初以低缓的语调说道:“小时候在老家,我看到下葬时都要在每个挖好的墓穴中焚烧五张纸钱,说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的意思,乡亲们都管这叫作暖墓。这次需要安葬的英雄们,来自四面八方,各地的风俗习惯可能也都不一样,我看咱们就一一为他们举行个暖墓仪式,让他们安居在这里,永远不感到寒冷。”
听到这里,祖洪忠心中一动,眼睛有些发热,他忍不住连声说道:“这样好,这样好。”
有人提醒说:“罗政委,咱们共产党人不是讲唯物嘛,这样”
罗舜初点点头:“是的,我们树立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观点。”他向西北方向望了望,“在延安的时候我就亲耳聆听过毛泽东同志讲授的《辩证法唯物论》,特别是作为抗大第三期正式学员,我更是系统地学习了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但毛泽东同志讲要结合中国革命实际,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绝对不能教条主义。”他摆摆手,“呵呵,扯远了。暖墓是一种民俗,是一种丧葬文化,不能简单地和唯物不唯物扯在一起。就这样吧,赶紧去买纸钱吧。”
趁着一个战士去隋家店村买纸钱这一会儿的工夫,罗舜初和祖洪忠攀谈起来:“老乡,咱们见过多次面,也没有好好拉呱拉呱。”
祖洪忠笑笑:“罗政委你们那幺忙,光忙着打鬼子去了,我哪里敢耽误你的功夫啊。”
“是啊,我来山东四年了,和日本鬼子还就是没有住下地打仗。”罗舜初转开话题,“咱哥俩论计论计吧,我今年29岁了,老乡你多大了?”那
祖洪忠说:“我虚岁31了。”
罗舜初赶紧说道;“哦,论虚岁,我30,那你是我的老哥啊。”
他们就这样越说越近乎,祖洪忠心里说罗政委和普通人一样,根本不像个官啊。
纸钱买来后,罗舜初先接过来,轻轻放在地上,用真钱在纸面上压了一遍,然后用左手在前向右,右手在后向左,开始慢慢划动纸片。黄色的纸片转动着散开来,他把五张作为一份轻轻折叠一下,放到一边。然后再认真地划动一下地上摞在一起的纸张,再把五张折叠成一份。一直到一刀纸全部折叠完毕,他才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身。
安葬仪式开始了,罗舜初拿着一沓叠好的烧纸跳进了墓穴。祖洪忠赶紧掏出火石和火镰,也跳下来,嚓的一声打出火星,并慢慢吹出了火焰。纸钱燃烧起来,轻轻翻转着,由黄变黑,由黑变白。暖墓结束,烈士的遗骸被认真掩埋了下去。
两年后,罗舜初奔赴东北战场,离开了工作战斗六年多的沂蒙山区。祖洪忠一直在隋家店村务农,心中总忘不了他和罗政委在万松山的那次亲密拉呱,他不断念叨罗政委的踪迹,叙说着罗政委在海军、在北京、在沈阳的情况。
罗舜初对沂蒙山区也有深厚的感情,1981年他在沈阳病逝前,嘱咐家人和身边人员,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在万松山上。
这年,祖洪忠年近七十,也已经老态龙钟了。他听说罗政委要回万松山了,一早就拄着拐杖来到了山上。有关人员和当地领导都到场了,仪式就要举行的时候,他颤巍巍地走上前去:“等一等,等一等。还有件事情需要为罗政委办一下,所以等一等啊。”人们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布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沓折叠整齐的五张烧纸,“这样说来,罗政委也不埋坟头了,但我也还是要为他暖墓。”这时候,他已经用上打火机了,只见他用大拇指按转了一下,嗤的一声火焰跳动了出来,他慢慢拿起烧纸,靠近了火焰。
周围的人们什幺也没有说,但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了山前那不停流淌的汶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