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特。普吕沃小姐刚刚荣获一枚镀金的银质勋章,这是为了表彰她三十年如一日,在经济学校教学上表现出的勤勤恳恳、尽心尽力的工作态度。隔着手提皮包柔软的羊皮(这提包是在重大的日子里才用的),她又一次抚摩着装着珍宝的小方匣子。她轻轻拍着已经松弛起皱的双颊(为了这种场合,她脸上厚厚涂了一层粉),舌头猛地向上一抬就把戴歪的假牙舔正了。
这个星期一是个节日,也是阿尔贝特。普吕沃头一个自由的星期一。她刚刚到了退休的年龄。那些辛苦操劳的日子对她来说不久就将成为甜蜜的回忆:备课、批改作业、天天上七小时的课。课堂上,她常常要维持秩序,斥责那些不服管的学生。(白费劲!)她们用一个手指头乱敲打打字机的按键。
“加尔班小姐,不要傻笑,如果你认为你的学习好坏并不重要,那你去弹钢琴好了!”她对这些事并不感到遗憾。
从今以后,埃利亚娜。加尔班可以在做速记练习时放声大笑了,阿尔贝特。普吕沃不会再看见她了,也不会再见到毕业班的其他同学和六年级的小同学(她们刚刚进入会计系学习),不会再见到傻里傻气,但又不使人感到讨厌的女校长和其他老师们了,那是些傲慢的、装腔作势的女人。这是在星期一下午,上算术课的时候,为阿尔贝特。普吕沃授勋的仪式极为隆重。市长先生显得很激动,校长太太也是如此,她不善交际但感情丰富。最后一杯酒、最后一个讲话完了,同学们热烈鼓掌:她们是因为这一天能从分数和百分比中解放出来而欣喜异常。普吕沃小姐却是永远从中解脱出来了。尽管如此,阿尔贝特还是说:“我觉得她们很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一阵激动使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三十年的劳役结束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感到惋惜!今天,十月四日星期一,一个晴朗而温暖的下午,她站在宁静的市中心广场上金色的树木之下,她自由啦!今后她的生活将充满乐趣。她可以早早地上床睡觉。她终于有了织毛衣的时间。
在制作毛织品的工作中她觅到了无限的乐趣,她的床头柜上总是放着织针和绒线,一件开衫的前片或是一只套头衫的袖子,她躺在床上织,吃饭的时候也织。有时,她甚至会中断梳洗打扮去织上几针,随即织完一行,然后用米针法又起一行。以前,她只能偷偷摸摸、急急忙忙地从事她醉心的嗜好,她的乐趣被某种内疚给搅和了。写字台上厚厚的教案就是对她的指责。现在,她可以潜心尽力、无所顾忌地织毛衣了,就像是去吸食一种被允许的、有益无害的麻醉品。救济所中的穷人今年冬天可以穿得暖和。她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脚步也更加轻快。天气真好,这秋天真像是第二个夏天。她深深地呼吸着,突然感到有点晕眩。激动使她感到饥饿。在这桩严隆重的日子,她难道不能破费一下,去光顾“大街”咖啡馆吗?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思想狭隘、阴郁的女教师,她们认为一个女人不应该在公共场所露面。饥肠辘辘使她鼓起了勇气,她坚定地推开咖啡馆的门,并用手臂夹紧羊皮提包;隔着皮子,她感到匣子在那儿,硬硬的、扁扁的,用绸纸精心包裹的勋章就在匣子里。
咖啡馆里很安静,几位顾客在看报,一个女人在写信。有好几张桌子空着。普吕沃小姐坐在角落一根柱子旁边,面对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大镜子。她是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男人走过来的。她要了咖啡和一份面包夹火腿。她吃着夹肉面包,把包着三块糖的纸包打开,将糖一块一块丢进已经凉了的咖啡中,用小勺搅动,把杯子端到唇边。
她抬起头来,在对面镜子里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高个子男人,就在她近旁。他穿一大套做工精细的西装,显得十分高雅。他面目清秀,两鬓灰白,身材瘦削:他领带的花色证明他确信自己的审美观。阿尔贝特。普吕沃认为他是个非常漂亮的美男子,她惟一的一段恋爱史立刻在脑际再现出来,那是一个烟草专卖局的职员,因体格虚弱免服兵役,后来得猩红热死了。
世界大战期间,才三十二岁就死于发疹热,这未免有些可笑。她哭了好久。然后就埋头为上了前线的姐夫们织毛衣。她不想再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