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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巷口站着一个女孩儿,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儿俊俏,唇红齿白,衣着时尚。她站在15路车破旧的站牌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路过这里的人都不禁要多看她两眼,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被陌生人的目光打量,所以站那儿腰板挺得笔直,小脸儿也绷得挺紧,目光里满是漂亮女孩惯有的矜持。
女孩儿叫小安,她今天在这儿等一帮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小安估计晚上的人不会少,从昨天在网上报名的人数看,应该不会少于七个。小安是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活动,所以他们很谨慎。领头的那位网上ID叫“屠夫”,QQ头像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他向小安提出了很多问题,之后又记下了小安的电话。当时小安以为很快会接到他的电话,但直到今天上午,他的电话才打过来。
小安没想到“屠夫”居然会是个女的,而且那声音甜丝丝软绵绵的,就跟电影里国民党电台女播音员似的。在电话里,这位女屠夫终于彻底对小安放下心来,当知道小安住在蝴蝶巷里时,便让她晚上八点穿条白裙子,在蝴蝶巷口的15路车站牌下,到时自然会有人去接她。
小安恰好有一条白裙子,她又配了件果绿色的上衣,再加上她白皙的皮肤,谁看了都会觉得眼前一亮。小安长得确实漂亮,而且身上还有种挺特别的东西,那就是她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异常安静。
“那叫气质,有学问的女人身上才有那玩意儿。”
这时,街对面一家咖啡馆里,有两个花衬衫长头发的小青年正在偷看小安。这两位在蝴蝶巷里出名的游手好闲,成天在街面上晃悠,典型的坏小子。他们俩这会儿吐着烟圈,眼神暧昧,正在谈论着小安。
“得了吧,我还就不爱听气质这词儿。气质是什么,气质是丑女人的遮羞布。”说话的这位绰号老抽,意思是他抽不成别人的大嘴巴,就得被人抽大嘴巴。
“只有丑女人才谈气质。”他又补充一句。
“那你说那叫什么,瞅那小妹妹跟前面发廊那些娘们还真不一样。”
“你管那是什么,现在咱们琢磨琢磨有什么法子能泡上她。”老抽眯缝着眼道,“蝴蝶巷里出个美人不容易,咱哥俩不下手,肯定便宜别人。”
鼻梁上有个红色胎记的小子叫青皮,他傻笑两声:“什么样的女人不是一样泡,哥你头前过去,兄弟替你压阵,谁要是敢吱声,立马大耳光子抽上去。”
老抽摇头,手冲外头指了指:“对这小妹妹,咱们得用点别的招儿,你刚才不还说她跟前面发廊的那些娘们不一样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反正我听哥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其实我早就瞅上这小妹妹了,她叫小安,一个月前才搬到咱们蝴蝶巷里来,租的是瘸腿老杜家的房子。”
“原来哥你早就盯上了,动作够快的嘛。”青皮笑得暧昧。
老抽不理他,眼睛眯成一道缝隔着玻璃看小安。小安还站在站牌下,好一会儿了,她脸上没一点焦急的神情。老抽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他动歪脑子想坏水时眼睛就会成这模样。
“你说现在快八点了吧,她一个人要上哪去。肯定不是等车,15路车都开过去两回了,出租车来来回回总也有个十几辆了。”
“不等车就肯定等人。”青皮道。
“这会儿她能等谁啊,莫非等男朋友?”
“要真等男朋友倒好了,今晚咱们就去灭了这不长眼的小子。”青皮骂骂咧咧地道,“跟咱哥们抢女人,瞎了他的狗眼。”
“你嚷嚷什么。”老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不事情还没弄明白了吗。不管她等谁,咱们只要守在这里,肯定能见着。”
说着话的工夫,两辆白色的赛欧车停在了路对面,好像车里有人跟小安打招呼,小安探过身去跟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接着便拉开车门上了车。
那边的老抽和青皮瞪大眼睛,还是看不清车里的人。老抽摆摆手,带着青皮冲出去,这时候,两辆赛欧车已经一溜烟地向着街道一头驰过去了。老抽嘴里狠狠咒骂了一句什么,再往地上唾一口,没精打彩地转身回咖啡馆。
赛欧车开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停在一处工地上。前面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到门边跟看门人说了两句话,又塞了点东西给他,工地大门就开了。车子驰进去,车上的人全都下来,小安这才知道自己的估计没错。今晚参加这活动的人,连她正好七个。
但小安没想到,这些人全都是女人。
工程早已停工,大概是资金到不了位,整个工地上就留下一个老头看门,选在这里搞活动正合适。小安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大家开始忙活的时候,她站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两辆车上的女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往楼上搬。小安看到一个挺大的铁丝笼子,还有两个用黑布蒙起来的小一些的箱子。不用看小安也知道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不禁心跳加快,手心里暖暖的,瞬间溢出了汗。
楼里黑乎乎的,电筒的光亮引着这群女人上楼。
小安不记得拐了几个弯,爬了多少层,后来大家停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铁丝笼子被摆在了中间,电筒与应急灯的光都围着它打开。那两个黑布蒙着的箱子搁在了铁丝笼子的边上。
女人们开始兴奋,她们有人开始抽烟,有人拿着啤酒往嘴里灌,还有些人嘴里“噢噢”叫着,身子跟着扭摆起来。
“今晚你们谁来?”黑暗里有个声音说。
两条黑影越众而出,由于光线暗,小安只能依稀看到这是两位长发女人。俩人都穿着紧身牛仔裤,修长的双腿和纤瘦的腰肢显示她们还很年轻。
小箱子上的黑布被取下扔到了一边,两个长发女人探下身去,将箱子里的东西抓在手中。没错,她们举到空中的是猫——活猫。
猫的四只脚被捆在一起,嘴上还横着勒了根布条,此刻,它们可能预见了自己极其悲惨的命运,所以在女人手上拼命扭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女人们更兴奋了,叫嚷声尖叫声在小安耳边此起彼伏。音乐这时突然响起,把小安吓了一跳。音乐节奏很快,小安听出是郑秀文的《眉飞色舞》,这首歌用来形容这里的女人倒挺合适,只是她没想到这些女人还带了音响来。音乐声里,场中那两个女人忽然将手中的猫掷在地上,将上衣脱去,举在手中摇晃起来。
有人拎着一个塑料桶走过去,桶里的液体淋到了猫的身上。
那是汽油,小安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
湿淋淋的猫儿嘶叫着,身子在地上不住扭动。接着它的身子被两只手死死按住,腿上的绳子却被解开了。猫儿被扔进了铁丝笼子里,去除了束缚,或许它已经感知了近在咫尺的灾难,所以它的嘶叫声已经非常凄惨,身子拼了命地左冲右突,寻找着出口。
一点幽幽的火光亮起,那是长发女人手中的火机。
火光转瞬间落了下去,笼里的猫变成了一个火团。它尖锐的叫声急促得像在配合音乐的节奏,身子狠狠撞向笼壁,像个弹球样又急速被弹回,如此重复。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还隐隐有些肉香……
女人们几乎疯狂了,她们的身子扭动得更厉害了些,更多的人嘴里发出野兽样的呜咽。小安目光定定地瞪着笼子里那只乱蹿嘶叫的猫,只觉得有些力量飞快地从胸腔直升到脑袋里,它们让她的身子变得火热,她忍不住就要跟着那些女人一道尖叫扭动。
笼子里涌动的火球终于停止不动,小安那瞬间,绷紧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她已经大汗淋漓,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虚脱了般地疲倦。但同时,疲倦之中她又无比酣畅,觉得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贲张着慵懒的感觉。
适才那只猫在笼子里焚烧时,她的心底没有一丝的不忍。
小安一直坚持认为猫是这世界上最邪恶的动物,它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小安决定下次参加这种活动,一定要由自己来亲手结束猫的生命。
“猫有九条命,如果你杀死了它,那么它剩下的八条命一定会回来向你复仇。”这是很久以前小安听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它真的来找我的话,那我就再杀它八次。”小安说。
久远的记忆这时已经很模糊了,但这时想起这些,让小安觉得有些不安。她身边的女人又欢呼起来,女人们觉得猫身上淋上汽油焚烧,死亡的过程太短,所以她们这回把剩下的一只猫吊了起来,放在火上烤。
小安精神一震,忽然对适才酣畅淋漓的感觉充满渴望。
她希望那种感觉能再次降临到她的身上,她还想那过程能持续得长一些,所以,她很快就加入到了疯狂的女人中去。
女人们都在黑暗里,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些影子。
2
小安这个周末去烫了发,“名街发艺”那个女人气十足的美发师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才将她一头垂顺的秀发弄出了许多小卷儿。现在,小安端详着镜子里的女孩,都有点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美发师手艺不错,那些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弯弯曲曲的有些还打着小圈儿,它们让原本看起来清秀脱俗的一个女孩儿,骤生无数的妩媚。
美发师在后面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神情却有些惋惜。
“头发做得虽然漂亮,但你还太年轻,这发型有点不太适合你。”
小安闻言怔了怔,她再仔细看镜中的人。因为刚才洗头时洗去了脸上的妆,所以镜中人的面孔有些煞白,眉毛只有淡淡的一点痕迹,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年轻,美发师从哪里看出这张脸还很年轻?甚至,小安隐约已经看到了眼角边的细纹,还有越来越明显的眼袋。
“你的皮肤是那么光滑,还泛着青苹果样的光泽。”美发师的手轻轻抚在小安的脸上,语气中满是羡慕,“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这样的皮肤,是你即使在梦里都再也不能拥有的。”
美发师的手指细长,柔软中带着些凉意。
他的话,这时给了小安莫大的安慰,她不再管头发的事,坐到边上掏出化妆包来,在脸上精雕细琢足足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现在,从“名街发艺”出来的小安是一个绝对漂亮的女孩儿,再加上刚烫过的头发,她更是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
这个午后,小安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叫林平,比小安还要小三岁,他还在一所大学里念书,要明年夏天才能毕业。
小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说他喜欢成熟些的女人,所以,小安才会在这个周末烫了头发。烫过头发的女人看起来比较有女人味,这是林平跟她说的话。
小安回想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一个人呆在一家名叫“红色火焰”的酒吧里。酒吧里那晚有模特儿表演,昏暗的灯光下,几个身材高佻面色冷峻的模特儿在酒吧内穿梭,经过你身边时,留下一股琥珀的幽香。
小安那晚抽第四颗烟的时候,烟刚叼到嘴上,一团微小的火焰便在她的眼前绽放,她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就是林平,小安奇怪那晚在酒吧里她怎么就没发现他其实还很年轻。
后来离开酒吧时,小安在林平的耳边说:“你千万别把我当成那种女人,其实我还是挺保守的。”
林平腼腆而拘谨地笑笑,说:“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二天早晨,当小安睁开眼的时候,林平已经在阳光中冲她微笑了。小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说你引诱了我,你是个小魔鬼。小安的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林平的脸上顿时就红了一大块,但林平并不生气,他仍然很腼腆地冲她笑。小安趴在柔软的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在想昨晚怎么就跟这小毛孩子上了床。阳光里的林平没有了黑暗里的世故和老练,这时他看起来已经是个十足的孩子了。这些让小安忽然就有了些羞涩,她想我的年龄其实已经够做他的姐姐了。
林平这时掀开被子说:“你该起床了,你不是还要到电视台去做节目吗?”
小安承认她昨晚骗了林平,其实应该说是林平在交谈中误导了她。小安不知道这个城市有哪一个主持人的模样和她相似,但一上来林平就把她当成了那个主持人,小安于是就默认了。她明白游戏的规则。
小安坐在阳光里抽上午的第一颗烟,林平就什么话也不说陪在她身边。林平忽然发现小安在流泪,他捧过她的头问怎么了,小安便趴在他的怀里说:“我们结婚吧。”
林平面上现出惊诧的神情,他嗫嚅地说:“我们认识不过才一个晚上。”
于是,小安便很冷静地穿衣起床,在她拿出化妆盒化妆时,林平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你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得到你,你不是在拿我开心吧。”
林平的话说得很动情,小安在他的目光里能发现许多她所渴求的东西。林平这时开始在阳光里吻她的背,很细致地,一点点地,吻得小安心里很痒,还有些别的微妙感觉。小安回过身来抱住了少年的头,将他的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
后来林平说:“我们结婚吧,只要你肯和我在一块儿。”
这时候的小安很温柔,她望着男孩湿润的黑眼睛说:“你很寂寞么,你的年龄虽小其实你已经是个很老练的男人了。”
林平这时眼中便有些泪流出来,很痛苦的样子。
小安继续说:“你失恋了么,只有失恋才能让一个少年这么痛苦。”
这时林平忽然摆脱了小安的怀抱,大声叫:“我怎么会失恋我怎么会!”他瞪大了眼睛,模样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小安于是便笑了:“你真的还是个孩子,昨晚是你第一次和不认识的女人上床么?”
林平红了脸,他的头很不肯定地摇了摇,想表白什么,却没说出声音来。他低下头去,嗫嚅地道:“你说你要和我结婚的。”
这回轮到小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后来她说:“我逗你玩的,你不要缠着我,我还要到电视台去做节目。”
小安离开林平的那间小屋时,发现那个大男孩正坐在床沿上很伤心的样子,便走过去,轻轻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说:“你有空可以到电视台找我。”
小安已经跨出门了,忽然听到林平在叫她的名字,就回过头来盯着他看。林平这时从床上站起来,嗫嚅着讲了几句小安没听清的话。小安摇摇头,决定不再理睬这个大男孩。这时,阳光透过很薄的一层窗帘洒满了小屋,一头短发,满脸沮丧的林平在阳光里,很有些落魄的味道。小安在离去的瞬间忽然发现林平身后的床单很白,这些很白的床单因为有了阳光的照耀而具有了某种非凡的视觉效果,小安心里酸酸的,她想自己其实不该在这样一个小男孩面前掉眼泪的。
小安离去的时候看见林平的床单有好些褶皱,便返回身去把这些褶皱理平。她在枕头下面发现一张相片,上面的女孩一头长发,眉清目秀,站在阳光里笑得无邪而纯净。
林平那天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嗓音真好,我最喜欢听你的声音。”这时候他已经一点也不掩饰他的伤心了,他拉着小安的手更是像极了一个孩子。小安再看一眼他身后很白的床单,挣脱林平的手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离开了。
3
小安当然不在电视台工作,更不是什么主持人,她三年前大学毕业,回到这座家乡城市。当她背着包站在这座熟悉且陌生的城市街头时,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恍惑。城市变化之大出乎她的意料,满街林立的大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她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了。
她站在一片瓦砾碎石当中,毫不怀疑自己的童年就在这里渡过,但现在,那些熟悉的老房子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她的家消失在这城市中了。
她打电话给一个男人,她管那男人叫二叔。
两个小时之后,那男人才出现在她身边。他告诉小安,老房子半年前拆迁,他贴了五万块钱,才拿到现在的两居室。
“如果你能把我的五万块钱还给我,我就让人腾房子去。”
小安惊得呆了,她愤怒地道:“那是我爸爸的房子。”
那男人居然还在无耻地笑:“我没说那是别人的房子,我只是问你要我的五万块钱。房子现在我已经租了出去,你什么时候还我钱,我什么时候还你房子。”
小安还想争辩什么,但那男人已经丢下她径自离开了。
小安在深夜的街头流泪,满街的霓虹这时都像那男人冷漠的眼神。那可是她的亲叔叔啊,小安不知已经在心里诅咒了他多少回,但是,她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她回不去自己的家了——她在这城市里已经没有了家。
小安那晚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她的父亲和母亲,如果他们还活着,她一定会像这城市里其它女孩一样,平静而快乐地生活。而此刻,她只能遥望着星空,希望父母的灵魂能在天堂感受到她的呼唤。
他的父亲死于一场奇怪的疾病,那时,小安还在上中学。早上出门的时候,父亲觉得有些头晕,还吃了两片药。晚上放学后,小安看到家门紧锁,邻居告诉她父亲被送进了医院。医院里,父亲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终于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也诊断不出父亲究竟患了什么病,只告诉小安和母亲,父亲感染上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病毒,并且,在他的手臂上,还发现了被动物抓伤的痕迹。
母亲眼中现出浓浓的恐惧,她就在那时抱住小安,颤抖着道:“猫有九条命,如果你杀死了它,那么它剩下的八条命一定会回来向你复仇。”
小安那时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她认定是那只猫夺去了父亲的生命,猫是这世界上最邪恶的动物,它就是魔鬼的化身。
“如果它真的来找我的话,那我就再杀它八次。”小安说。
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的小安实在不愿意再回忆往事。她虽然至今仍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但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虽然不是很多,却足够她生活。更重要的是,经过那样一段艰苦日子的磨练,现在的小安已经变得坚强。
小安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叫做“康乐佳”的保健品公司,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要销售各种“康乐佳”牌保健品。公司采用新的销售模式,产品只在专卖店销售,从不进商场超市。为了配合宣传产品,公司有专门的会务部,定期举行活动,将客户请到宾馆举行联谊活动。一方面联络感情,一面极力鼓吹产品,并且进行现场销售。小安是会务部的主持人,虽然连她自己都怀疑那些昂贵的保健品是否真有疗效,但每次活动,她都得在台上言之凿凿地吹嘘产品的各种功效。
“康乐佳”牌保健品的用户都是一些老人,老人们受了蛊惑,有很多都会现场购买,因而会务部销售额甚至比专卖店还要高出许多。
小安是会务部三个主持人中最漂亮的,因而也最受公司经理的器重。会务部一个月起码要开二十场联谊会,除了在市区,还要经常到下面县里去,有时一呆就是个把星期。每到这时,经理都会安排另两个主持人小姑娘去。这样时间长了,公司里便有人在传小安和经理的闲话。这些话有时也会传到小安耳朵里,每次小安都会不在意地笑笑。
“谁的嘴巴都长在鼻子下面,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而经理,却对这些闲话非常在意。他的老婆一个多月前刚给他生了个儿子,而且,他的老婆是个醋坛子,这些话要传她耳朵里,幸福生活可就算给毁了。所以,他在公司发过两次脾气,叫嚷着一定要把造谣的人给揪出来。
现在,经理再也不会在意那些闲话了。他整整一天没来上班,起初谁也没有在意,直到傍晚时,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来到公司。
很快,大家都知道经理死了,就在昨天晚上。警察找了很多员工谈话,询问平日公司里谁跟他有过节。经理脾气不好,平日没少骂人,但就算他骂得再凶,谁也不至于为这点事就把他给杀了。
警察跟小安谈话的时候,明显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神色有些异常,问的问题就多了点,其中的重点就是关于公司传言她跟经理有染的事,还有她昨天晚上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
对前一个问题,小安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警察也就没再追问。
“昨天晚上我回家就没有出门,房东瘸腿老杜和老伴可以给我做证。”小安小心警惕地回答第二个问题。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有了案发不在现场的证据,就算在警察面前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警察中有一个叫秦歌的,他盯着小安变得煞白的脸,明显露出怀疑的神色。第二天,秦歌专门去了蝴蝶巷,问起瘸腿老杜,有人给他指了道。秦歌穿过临街门面房中间的过道,进入一个小院子,便看到一幢老式的两层小楼——青砖黑瓦,木质楼梯在外头,扶手上还有雕花图案,只是时代久远,那些雕花都已经朽得裂缝起皮没了形状。
院子里有个精瘦的老头,一动不动地坐在不多的一片阳光里。看到进来的秦歌,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也不开口询问。老头穿着件破了几个洞的小背心,露出身上皮包着的骨架,他的神情呆滞,目光飘落在秦歌身上,又好像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秦歌皱了皱眉,他怀疑这样的老人脑子是否还能保持清醒。
瘸腿老杜耳朵有点背,秦歌大声重复了好几遍,他才听清楚这个警察问些什么。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证实了小安的话。小安那天晚上不到七点便回来了,然后一直呆在屋里没有出去。
秦歌掐着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那幢小楼,见到二楼的屋檐下晾着几件花衣服,便再问老杜:“小安住在楼上,楼梯又在外面,如果她晚上偷偷出门,你在楼下屋里,肯定听不到一点动静。”
老杜冷漠地摇头:“如果小安晚上出去,她会招呼我给她留门。那晚我八点过后就把前面的门给锁了,除非爬墙,要不她想走都走不了。”
秦歌这才想起院子前面的过道里还有扇铁门,他又过去察看了一下,这才打消了疑虑。他离开蝴蝶巷的时候,脑子里又现出那天小安煞白的脸。他确信那天的小安很紧张,只有心里藏着秘密的人才会那么紧张。
——小安心底的秘密会是什么呢?它是否与经理的死有关?
4
这座城市的猫很多,据一些老人讲,起初养猫是因为城里闹鼠灾,政府除了家家户户发放耗子药,还竭力鼓励大家养猫。后来老鼠没了,人却和猫处出了感情。养猫成了一种传统,并且几十年一直延续下来。
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人们已经习惯了不时看见一两只猫悠闲地横穿马路,它们步履从容,根本无视两边的车来车往。当然,也有些猫儿没那么幸运,清晨上班的人们在马路上,经常会见着血肉模糊的一块肉饼,表面还夹杂着些粘乎乎的皮毛。又有猫被轧死了,有些人觉得恶心,有些人在心里咒骂开夜车的司机,当然,也有些人会觉得很开心。
猫城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猫,譬如小安。
小安希望这城市里的所有猫一夜之间都被轧死,但这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她每天的心情都很郁悒,周围有这么多猫和她一道生活,那对她简直是种折磨。
那天晚上,小安第一次参加了“SZ灰色心情战友联盟”的虐猫活动,她觉得灰暗的生活里一下子涌进一道亮光。她的耳边还响着猫儿凄厉的嘶叫,火焰的光亮在它身上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气味,还有些肉香。那是个疯狂的夜晚,所有女人都在舞蹈尖叫,她们脱去上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小安注意到了身边一个女人的胳膊上满是伤痕。
“SZ灰色心情战友联盟”是这城市的一个地下组织,SZ代表的意思就是自杀、自虐和自恋。联盟由这城市一帮神秘的女人组成,她们定期在网络中交流自己的SZ心得。她们宣称,现实的任何常规行为已经不能让她们得到自我满足,所以,她们需要借助一些特殊的方式来让自己得到喧泄。
虐待动物是这帮女人定期举行的活动。
小安现在很渴望再次接到“屠夫”的电话,但那个神秘的女人好像从这城市消失了,所以,小安很失落。她无论上班坐在办公室里,或者在台上声情并茂地鼓吹“康乐佳”保健品,还是晚上一个人呆在租来的房子里,那晚的情景都在她的脑子里飘来飘去。她像着了魔般迷恋上了那种感觉——大汗淋漓又身心舒畅,全身每个毛孔里都向外贲张着愉悦。小安坚信那是生理与精神的双重愉悦,它们只有透过死亡,才能在她体内苏醒过来。
小安渴望再一次经历那晚发生的事。
但“屠夫”真的消失了,不仅打她的电话显示关机,就连小安和她相遇的那个网站,都变成了一片空白。这样,小安不禁怀疑起来,那晚发生的一切,也许并不是真的,那只不过是她做过的一个梦。
不是所有的梦都能成为现实,也不是所有的梦都不能实现。
小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决定。
下班后小安去了青年路。
这天,正是警察秦歌到公司来的前一天,也就是经理死去的那一天。
青年路有这城市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一条五百多米的小街两侧,店铺排得密密麻麻。
小安从青年路西边开始走,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所以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街边卖花草的铺子一片葱荣,金鱼摊子前波光鳞鳞,一溜溜鸟笼整齐排开,里面模样各异的鸟儿叫得正欢。再往前走,景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空气里还隐隐飘荡着些骚臭。再看路两边,排满了大大小小的铁丝笼子,里面塞满了小猫小狗。
小安停下脚步,开始仔细端详这些笼子里的猫狗。
小安对狗不感兴趣,她今天来,只想买一只猫回去。
猫的价钱远比狗来得便宜,卖猫的摊子前几乎都围了好多人。小安一路看过去,最后停在一个笼子前。笼子里有几只小猫挤作一堆,全都一巴掌长,还没满月的样子。这些小猫黑的白的灰的什么颜色都有,但却一样的精神十足,挤在一块儿还不忘了又抓又挠。
“要想买纯种猫到后面的铺子里,我这里卖的都是小菜猫。”卖猫的老头坐在笼子后面没精打彩地说,“自家养的老猫下了仔,一窝就是五只,实在养不了,这才拿出来卖。”
小安盯着那些猫儿看,忽然有些紧张,手心里还溢出了汗。她使劲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居然在轻微地颤动。
她说话前先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小猫多少钱一只?”
“我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菜猫,不指望能卖多少钱,只盼着能给它们寻个好人家。”老头软绵绵地道,手伸进笼子里掐住一只小白猫的后颈,拎出来放在膝盖上抚摸。小猫很舒服地伸伸脖子吐吐舌头,很快安静下来,睁着两只灰濛濛的眼睛盯着小安看。
小安心里说,就是这只了。
这些小猫在她眼里丑陋极了,换作平时,她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它们一眼。猫是这世上最邪恶的动物,它们就是魔鬼的化身,小安不明白,这城市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在家里养只猫。
天擦黑那会儿,小安拎着一个小布袋子离开了青年路花鸟市场。
她只用两根手指拎着小布袋,还让身子离它远远的。她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了。想到晚上将要发生的事,她的脸颊泛出两片红潮,粗重的喘息声根本无法抑制。
夜里,小安倚坐在床上,那只可怜的小白猫被一根小细绳拴在了椅子上。小安一边抽烟,一边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最初的兴奋与激动这时似乎已经平息,小安虽然是第一次,但却已经冷静得像一个老练的屠夫。
十点钟,楼下院子里响起关铁门的声音。瘸腿老杜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锁上铁门之后,很快就会睡去。瘸腿老杜是个可怜的老头,不仅自己瘸了一条腿,老伴还常年卧病在床,小安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老太太是在什么时候。更重要的是,瘸腿老杜无儿无女,现在他们年事已高,真不知道百年之后,谁来料理他们的后事。小安经常见到老杜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有时一坐就是半天,他阴沉的脸和他紧锁的眉头,让小安有些害怕,所以平时小安总是躲着他。
小安又抽了两颗烟,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这下起身下床。
小白猫孤单地蜷缩在椅子上,见到小安下来,立刻“喵喵”叫了两声,飞快地爬起来,习惯性地晃晃脑袋,好像在等待小安的抚摸。
小安重重一巴掌扇过去,小白猫立刻飞了起来,因为有绳子系在脖子上,所以飞出去不远便跌到地上。小白猫发出一迭声尖叫,落地后身子不安地四处乱蹿,片刻过后,好像意识到无法挣脱颈上的绳子,它停下来再看小安时,目光里便多了许多畏缩。
这晚小安在开始动手之前忽然脑子里想起一个人来。
小安蹲下来,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小白猫的脑袋:“如果你是他的话,那么今天晚上我会更加高兴。”
小白猫头扭了几下,但小安手上使劲,把它死死地按在地上。
“如果你是他那该有多好。你要是他,我今晚就能杀死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那么痛快地死去,我会好好折磨他,让他觉得快点死去是件多么痛快的事。我还要告诉他,他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他根本就不配站在我的面前。”
小安说着话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她今晚的行动。
因为考虑到环境,所以不适合用火。小安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方法,用刀子。
拴在猫脖子上的绳子派上了别的用场,它将小白猫的四条腿捆绑起来。当然这过程花了小安不少时间,她一边嘴里恶毒地诅咒着,一边费力地抓住猫腿。因为缺少起码的经验,所以她的手背还被猫爪抓了一下,留下一道殷红的伤口。
小安愤怒了,她低吼道:“你以为到这时你还能欺负我吗?你就要为你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了。我要你跪在我面前乞求我饶恕你,我要让你舔我的脚趾头,然后,我再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小安的手中多了一把刀,刀锋居然还很锋利,它轻柔地一次次划过小白猫的身体,让一些殷红的血液慢慢渗出来。红色的血盛开在白色的身体上,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却让小安愈加兴奋。她毫不理会此刻小白猫尖锐痛苦的嘶叫,手中的刀继续一下下地划过去。
小安的喘息声愈来愈重,那种预想中的快感如期而至。一股灼热的力量此刻已经在她的体内积聚成型,她忍不住就想大声地尖叫——声嘶力竭的,毫无保留的。她脱去上衣,只穿着胸罩,手上的血沾到了身上,她也浑然不管,她用拼命抑制的灼热声音继续她的诅咒。
终于,那些力量脱困而出了,她的身体被一层薄汗包裹着,那一瞬间竟变得虚空起来,好像只要伸展手臂,她便能飞起来。而此刻,地上的小白猫周身已被血液染红,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是平躺在那里,肚子一起一伏,脑袋不时颤动一下,那双灰濛濛的眼睛裹着一层血色,绝望地看着墙角的某个地方。
小白猫的样子让小安恶心极了,这回她没有犹豫,她毫不留情地用一根七寸的铁钉钉进了小白猫的胸膛。
血从小白猫的嘴里流了出来,它居然还没有立刻死去。
小安累了,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所以,现在她必须尽快结束今晚的游戏。她重新将还在痉挛的小白猫塞回布袋里,因为天太晚了,便随手将它丢在门边。然后,她匆匆洗了把脸,便上床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异常香甜,甚至在梦里,她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5
杨义几天前就在琢磨该给老婆买件什么礼物。他可不习惯一个人在商场超市里转悠,所以平时买什么东西,都是想好了地方直接过去。
老婆一个月前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出生的时候,连小护士都有些兴奋,那孩子足足有九斤重。杨义差点没乐晕过去,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满脸通红瞪着面前的小护士,嘴巴咿咿呀呀半天,小护士也没听明白他要说什么。
转眼间,孩子满月了,杨义兴奋的心情也慢慢平息下来。孩子在他眼里那就是宝贝疙瘩,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所以身上穿的屁股下垫的,小床小车外带各种婴儿用品,都拣最贵的买。孩他妈带孩子辛苦,有时候杨义晚上在外头有应酬,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半夜头疼醒来,还看到老婆抱着孩子在卧室里晃来晃去。
杨义心疼老婆,就想着用什么办法来表示一下。
老婆怀孕的时候营养太好,体重比孕前多了五十多斤。本来指望生完孩子再减肥,但为了孩子吃奶,又得硬着头皮把各种下奶的汤往肚里咽。本来苗条的身材这会儿变得臃肿,还有小肚子变得松松垮垮的。杨义根本不会在意老婆的身材和小肚子,但老婆却没事老在他面前唉声叹气。
杨义决定给老婆买一套韩国进口的减肥机,广告上说,这种减肥机百分百有效,使用一个星期如果看不到效果,还能退货。
杨义这天下午提前离开公司,去专卖店交了钱留下地址,便早早地回家守着。他故意不告诉老婆,等到快六点钟的时候,有人按门铃,减肥机送来了。老婆心花怒放,装了机器立刻就上去尝试了一回,结果半小时之后立马减了半斤,她乐得抱着杨义连亲了三下,一脸都是幸福的快乐。
晚上,杨义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他睁开眼,正好看到老婆在灯下给孩子哺乳。这时候,一种惬意的心情油然而生,他美美地抱着脑袋倚坐在床上,一边端详着娇妻爱子,一边感慨生活是如此美好。像他这样的男人应该觉得满足了,家庭幸福美满,事业方兴未艾潜力无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如果不是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感慨,也许,现在的杨义还会继续满足下去。
“叮——咚——”
杨义吃了一惊,他看看床头的钟,已经一点多了,谁会在深夜来敲他的门?老婆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她只把怀中的孩子揽得更紧了些。杨义勉强笑了笑:“没事,说不定是公司里出了什么事。”
杨义心里虽然也有些紧张,但当着老婆孩子的面,他却不能流露出来。他下床披了件衣服,满不在乎地过去拍拍老婆的肩膀:“放心好了,我去看看。”
老婆点点头,盯着杨义离开卧室这才收回目光。
孩子这时像受到了惊吓,也或者是被奶水呛着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婆赶紧把孩子竖起来,轻拍他的后脊,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孩子哭声才止住。这时女人想到丈夫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但现在外面却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心里虽然疑惑,但女人还是坚持等孩子吃完奶,把他轻轻放到小床上的摇篮里,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外面客厅里的灯开着,但却没有人。女人没走几步,便看到外面的门开着。她轻轻叫了声杨义的名字,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女人壮着胆子走过去,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屋里的光线斜落出去,门前空无一人。女人更觉得奇怪了,发生了什么事,丈夫这么晚还要出门?即使真的出去,他不会连门都不关,而且,他去哪里至少该到卧室里跟她打声招呼吧。
女人站在门边,忽然害怕起来,这时她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在外面楼洞里,也许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边忽然有了点轻微的响动。
女人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全起来了,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有种立刻关门退回卧室的冲动,但是,另一种力量却让她哆哆嗦嗦地一脚迈出门去。
她担心丈夫,这种关心给了她勇气。
迈出门去,她立刻发出一声尖叫,身子急速向一边退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在门边的阴影里,她看到有个人正倚墙坐在地上。
瞬间的恐慌过后,那人的模样虽然看不太清,但女人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就是自己的丈夫——杨义。
女人扑过去,看到丈夫眼睛虽然还睁着,但目光已经没了生气。他兔灰色的衬衣前襟一片鲜红,血已经流到了他身前的地上。
更多的尖叫从女人嘴里发出,她发了疯样嘶声大叫……
警察到来后,确认杨义已经死亡。不需经过太多的检查,警察便发现杨义的胸口被钉进了一根十二寸长的铁钉,铁钉直透心脏,显然就是致命伤。而且,在杨义的颈部,还发现上下左右对称的四个小洞。
法医鉴定过后得出的结论,这四个小洞是被某种动物的牙齿咬过留下的。根据牙洞的大小以及间距,还有洞里的残留物,很容易就能判断出那种动物是猫。
这个城市的猫很多,但杨义碰上的显然不是一般的猫。
公安局虽然有纪律,可人多嘴杂,杨义之死很快便传开来。于是,街头巷尾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杨义其实是被一只猫给咬死的。
有什么猫能把一个体格健壮的大男人咬死?
这样的猫一定不是普通的猫,而是猫妖了。
就是这时,这城市晚报上的一则新闻,更是让猫妖的传说更加完善具体了。
晚报记者在网上无意中发现了这城市存在着一个叫做“SZ灰色心情战友联盟”地下组织,它由一群变态的女人组成,SZ便是她们的口号和目标。她们自虐的同时,还经常聚会以虐待小动物来取乐。
记者想方设法,终于混进了这个组织,并且幸运地参加了一次她们的聚会。那是在一幢停工的大厦里,那群女人残忍地虐杀了两只猫。记者详细地记下了活动的整个过程,还用隐藏的相机拍下了一组图片。因为光线的原因,图片不很清楚,但照片上被焚烧的猫,还是让很多人有了触目惊心的感觉。
这样的图片显然不适合在报纸上刊发,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有人得到了这组照片,并且将它们贴到了网上。在这城市信息港的论坛里,有关那个“SZ灰色心情战友联盟”的消息很快涌了出来。有人说公安机关已经介入其中,并且传讯了该组织的骨干成员。还有个自称曾参与过该组织活动的ID讲述了一件异常诡异的事情。
在不久前的另一次虐猫行动中,她们遇到了一只杀不死的黑猫。
起初,她们仍然用火烧,火焰熄灭过后,那只已经被烧得焦黑如木炭的黑猫尸体,被她们随手丢在一边。活动还在继续,大约二十分钟后,其中一个女人无意中看到那具猫尸忽然又生出了皮毛,而且,猫的身子还开始起伏,不多一会儿,黑猫竟然睁开了眼睛。
恐慌不可避免地降临在那群女人中间,但理智告诉她们,这世界上没有烧不死的猫。于是,她们接下来又把那只猫烧死了一回,片刻过后,黑猫再一次神奇地复活了。女人们更加恐惧,而恐惧在那时转变成疯狂,她们又接连杀死了那只黑猫六次,其中包括用水淹,用刀刺,用石头砸,最后一次她们用斧头将黑猫斩成了几截埋在土里。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等待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黑猫这回是真的死去了。
这样的结果本来是那帮女人所期盼的,但这时所有人都变得极不自信起来。黑猫真的已经死去了吗?有人提议挖出黑猫的尸体查看,没有人反对。而当她们重新将泥土挖开,黑猫的尸体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这张帖子在网上引起很大反响,大家纷纷指责“SZ灰色心情战友联盟”的变态行为,并且各抒己见发表了对以上事件的看法。除了一少部分人认为帖子内容纯属虚构,绝大多数人认同了一个古老的观点——猫有九条命,而那帮变态女人一共杀死了那只黑猫八次,所以,它还有一条命。
很快,又有人将这件事跟杨义的神秘死亡联系到了一起。
只剩下一条命的黑猫必须找回它的另外八条命,而这八条命,它必须从人类身上获得。这就是杨义的颈上为什么会留有猫的牙洞的原因,杨义的精魄其实已经被那只黑猫给吸走了,他成了猫的一条命。
因为还少七条命,所以这城市里,一定还会有七个人被黑猫夺去精魄。
还有人说,那只黑猫可以幻化成人形,在这城市里游荡……
6
只有小安知道,杀死杨义的不是什么猫妖,而是她的诅咒。
杨义就是“康乐佳”保健品公司的经理,半年前,小安还在一家超市里做理货员,经朋友介绍,到“康乐佳”来应聘主持人。那次小安有些腼腆地推开经理室的门,杨义先是怔了怔,然后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一定就是小安吧?”他说。
小安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您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介绍你来的那朋友说你长得特别安静,只要我一看到肯定能认出来。”杨义这回爽朗地笑出声来,“我当时还有点不信,现在,我算是相信了。”
小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她听出了经理话里欣赏的味道,这么些年独自闯荡,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你知道吗,我们会务部已经有两个主持人了,那俩小姑娘都挺勤快,平常工作她们都能应付。所以,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否则,我很难跟会务部的人勾通。”
小安低下了头,心里有些失望。朋友介绍她来之前简单向她介绍过这家公司。保健品公司的暴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朋友说,这里的主持人待遇比一般员工要高许多。他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那数字立刻就让小安迸然心动。
钱是个好东西,谁能拒绝钱的诱惑呢?
小安忽然想到经理口中所谓的特殊才能,她心思一动,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单身在这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她知道男人说的“特殊”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你歌唱得怎么样?会不会跳舞?”杨义接着问。
小安吁了口气,心里便释然了。她想如果唱歌跳舞也算是特殊才能的话,那么她还是有点自信展示给这位经理看的。
那天杨义打电话找来了会务部主任,那是个三十多岁一脸俗相的小女人。小安当着他俩的面唱了一首歌,简单地挥挥手扭扭腰,算是跳了一个舞。杨义抢先鼓了掌,那小女人便也不咸不淡地夸了两句。
“那就这样吧,我们的客户大多是些老年人,你回去多学几首老年人爱听的歌,上班之后,再和我们另外两名主持多琢磨琢磨,编几段民族舞蹈,联谊会上多点这样的节目,也能哄老头老太们开心。”
杨义这样说,便等于是正式录用了小安。小安看出那个会务部主任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经理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有什么意见。
这样,小安第二天就正式来上班了。那天上午,她在会务部跟同事们聊了会儿,借故跑到经理室去。杨义正一个人忙着,抬头见到她,一脸严肃地问她有什么事,一点都没有昨天的热情。
小安并不觉得失望,相反,杨义的严肃反而令她安心。
“谢谢。”她说。
杨义愣一下,好像这才明白过来。他不在意地挥挥手:“好好干,如果你没那本事,就算我给你这份工作,你也干不了。”
小安明白他的意思,重重地点点头,再说声“谢谢”,便退了出去。
小安很快便适应了新的工作,而且,因为她的加入,联谊会比以前活泼了许多。很多老头老太都喜欢这个模样俊俏、能歌善舞,说话特别有亲和力的小姑娘。他们不知道,小安每次上台前,都把自己想成是一个演员,演员的工作就是演戏,再说,哄老头老太开心又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公司同事都说小安台上台下简直判若俩人。
台下的小安看上去还是那么安静,让人怀疑台上那个热情的小姑娘跟她是不是同一个人。对别人的夸奖,小安总是不在意地笑笑,只有当她在公司里与杨义擦肩而过时,她的脸上才会露出些异样的表情。
很久以后,即使小安对杨义已经切齿痛恨——她在某个夜晚,残忍地折磨一只小白猫的时候,口中不停地对杨义发出恶毒的诅咒,并且在最终,将一根铁钉刺穿小猫的身体,脑海里幻想着那时她杀死的其实是这个卑劣的男人——但她还必须承认,一开始,杨义真的吸引了她。那时,她每天上班,最想见到的就是杨义。这个男人温文尔雅,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儒气。
小安对杨义的幻想因为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彻底破灭。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警察找她谈话后的第三天,关于杨义的死因便传到了小安耳朵里。那个午后,小安有些精神恍惚,满脑子都是一根铁钉钉在杨义胸口的画面。好容易捱到傍晚,小安离开公司,迫不及待地打了辆车回蝴蝶巷。虽然中间只隔了几天,但有些事好像已经很模糊了,小安确定她真的独自杀死过一只小白猫,她现在回想起将铁钉钉进猫的身体时,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如同股绝堤般涌动的快感。
可是,猫的尸体哪里去了?小安脑袋想得疼,还是没办法回忆起来。
那晚她很累,屠杀一只小猫居然也是件这么辛苦的事。她记得当时她将死猫重新装回了那个小布袋,随手丢在门边,然后便上床睡了。问题就出在这儿,她回忆不起来第二天她是怎么处置那个小布袋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小安恐慌的地方,她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杨义的死因。
——杨义的胸口被钉进了一根十二公分的铁钉。
也许是巧合,小安安慰自己,那一晚,她杀死的明明是一只刚满月的小猫。小猫不是杨义,因而杨义的死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用为此而感到什么不安。
车到蝴蝶巷口,小安下车时觉得身上很冷,两条腿像被抽空了般没有力气。她沿着墙边慢慢向前走,心里被巨大的恐惧占满。
那一晚,她曾对杨义发出恶毒的诅咒,甚至,她在快感如约而至的瞬间,还幻想着自己正将铁钉插进一个男人的胸膛。那些一定不是真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每个人都会有许多幻想,即使你幻想一些非常卑劣的事情,但幻想不等于现实,你不用为幻想负责,更不用为幻想承担责任。
可是,现在真的有些事情不对了,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警察找她谈话时提到的时间,正是小安杀死那只小猫后的第二天夜里。那晚小安什么事也没干,早早便上床睡觉了,房东瘸子老杜可以证明,因而她不用担心警察会怀疑她。她现在担心的是那只猫——被她杀死的小猫。
她必须回忆起来第二天她是如何处置那个小布袋的,这样,她才能确信她杀死的真是一只猫,而且那只猫真的已经死去。她要以此来抵抗心里不断产生的错觉——是她的诅咒杀死了一个男人。
或者是那只猫干的。猫有九条命,她杀死了它的一条命,那么,它便杀死了杨义,重新得到了另一条命。但小安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小猫为什么会选择杨义,是因为听了她的诅咒要实现她的心愿,还是要让她从此陷入一种混乱的痛苦中去?
小安迫不及待要回蝴蝶巷租住的房子,也许,装着猫尸的小布袋还留在她的房子里,她不能容忍自己住的地方有一具尸体,猫的尸体也不行。
穿过临街的门洞,走进院子里,小安看到房东瘸腿老杜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老杜的老伴卧病在床,据说已经有好多年了。小安刚搬过来的时候,还能偶尔看见老杜扶着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第一次老杜还轻声告诉她,小安是他们的新房客。小安过去和老太太打了招呼,但她很快就发现,老太太脸上神情僵硬,目光呆滞,不管你和她说什么,她都没有一点感觉。而且,老太太很瘦,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因而两颊高耸,眼窝深陷,满是褶皱的皮肤上还生了许多老人斑。老杜六十多岁,她的年龄应该不算很大,但她看起来却像一具活了几百年的僵尸。
小杜很快就知道了她患病多年,瘫痪都已经有五年多了,全靠老杜照顾她。小安虽然不知道像她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老杜照顾她的那份执着却让她有些感动。老俩口这辈子无儿无女,到了晚年,相携相依,虽然境况凄惨,但却让人羡慕。
小安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老太太了,看到洗衣服的老杜,她想过去询问一下老太太的病情,但因为心里巨大的不安,再加上老杜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便收回了目光,好像心情很沉重的样子。小安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静静地从一边的楼梯上楼。
她看见老杜洗的是老伴的裤子,老太太瘫痪之后,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了,所以,老杜这些年活得很辛苦。
小安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快便确定屋里没有什么小布袋,当然也不会有猫的尸体。这让她心里稍安。她盘腿坐在床上,使劲想第二天她是怎么处置那个小布袋的。最大的可能是她第二天早上上班出门,拎着小布袋丢到了外面的垃圾箱里。也有可能早晨醒来,她便把小布袋顺着窗户丢了出去。小安房间的窗户外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平房屋脊。
当然,她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做,忘了昨晚丢在角落的小布袋。
小安想得头都疼了,虽然得出种种可能性,但要命的是偏偏她对第二天的记忆非常模糊,哪一种可能性都不能确定。后来她决定不再想了,反正现在小布袋已经不见了,那只死去的小猫便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她只要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杨义的死对她便不会有任何影响。甚至,杨义的死还让她得到了解脱,那样一个卑鄙无耻的男人死有余辜。
这样想,小安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天还早,她有些后悔这么早回来,她不可能这么早便睡觉,而且,现在呆在熟悉的小屋里,她感到有些紧张。
她闻到了屋里隐隐约约飘荡着些血腥气。
于是,她决定晚上出去找个酒吧喝点酒,一个单身小姑娘去酒吧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于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换衣服出门的时候也想到过打个电话给林平,最近他去了一家医院实习,已经好多天没跟小安联系了。但小安想想还是放弃了找林平的念头。
今天晚上,她只想单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呆着。有时候,心情是一种秘密,你不能让人窥视到。如果你还没有学会虚伪,那么,就去寂寞吧。
寂寞,至少可以让人觉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