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一只有千年修行的狐狸,但道行却只有勤修者五百年之多,我也想一挥手就变出好些漂亮的花儿,却总是事与愿违,于是,我让夏天飘起了雪花。
雪花覆盖了狐类修行的整座山不说连山下的凡人界也降起了大雪,也就是窦娥的那回事,世人说,六月飞雪了,窦娥怨呐,其实窦娥或许是怨的,但是也不至于会天降六月雪。
林里有一条溪,溪水澄清明净,幻了人形的我总爱坐在溪畔顾盼、眉目含春。我想打破狐狸在世人眼中一贯狐媚的形象,决意做一只纯净如水滴的狐狸,所以族中长老讲媚经时我总是偷溜出去玩。
其实就算我不听也没有人管,长老曾说过我其实不必听媚经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仍然要修炼,在狐类成形后的第一万年会有一场天劫,安然渡过的人就会成仙,否则就会魂飞烟灭。
至今狐类只有两人安然渡过了天劫,一位是族里唯一的那位长老,可是他脸上的伤疤却让人见了就会吓得心胆俱寒,另一位却如一个禁忌般从来不曾听人提起。
这日,溪水比往日还要澄清,我在溪水中浸足捕鱼,一枝树枝削了尖后投下,鱼没有刺到,水珠反溅了我一脸,抬头时就发现不远处一个漂亮的女人也在捕鱼,素手一挥,便自然有水柱激起一尾鱼甩到岸上。
女人抬着高傲的头,似是不屑于我为伍,“一千年的狐狸少有你这样笨的。”
是啊,少有,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叫沈明透为姐姐,只盼着能跟她学些个法术傍身。
明透也是狐,不过她是一个只差一年就万年得道的仙狐,模样儿虽轻,但在族中的地位却是说一不二的,沾了她的光,我整日里跟着她玩也没有人怪我些个什么。
闲时我们铺纸书画,或是流云亭里边看流水边绣落花,偶尔,明透会从袖口里掏出一两件戴在头上的小物什,坠子晶莹,精致玲珑,让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将它插在发间摆弄。
她将我的长发绾起,再将那些小物什小心地簪进我的发髻间,阳光里,那些小东西就晶莹莹的,像缩小了的太阳。林里的仙子们都夸我越来越漂亮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明透,所以心下便越发地敬畏并依赖她,只是她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施展她那傲人的法术,这让一心想见识她法术的我心焦不已。
不过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我斜了颈子看她、搔她的痒她都不怕,我惊叹,“万年修行果是不同,连痒都是不怕的了。”
“只要能忍,什么都不怕。”明透转头看我,亮灿灿的眸里有愁思有笑意。
“怎么了?跟我说说。”我挪了身子到她身前坐下,托了一双粉腮瞧她。
她轻抚我的发,腕上的翠玉镯子磕在我发间的宝钗上叮当地响,我轻轻地皱眉,心想,别弄坏我的簪。
“山里不好玩。”
“那哪里好玩?”我瞪大了眼好奇地问。
“人间,万丈红尘,酒色财气,艳衣歌舞,青酒入怀。”她说。
从她半开的眸子里,我仿似看到了这些繁华景象。
“果然与这里不同。”我欣羡地说。“只是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去过人间吗?”
“当然。”明透将背靠在流云亭的亭柱上,细弱的肩将湖绿色的纱衣整理出一条惹人怜的弧线,腰间的垂地红色锦穗子在她手中把玩。
“什么时候去的?”我笑问。
“一万年前。”
“可是,不是说去过人间就不能得大道吗?”我惊诧。
“正好相反,去人间是对我们狐类修行的一种磨练,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然我哪里会年纪轻轻就得了大道?”明透得意地望着我笑。
她的话让我心中对人间充满了好奇与期待,那样的一处美景、那样好的修炼场所,为什么狐类不在那里修养生息?
“世人都说狐最狡诈,可是世人的狡诈之于狐又是何止多了千倍万倍?很可能此刻朝你笑,一转身就向你捅刀子,把你刺了个鲜血淋漓你却犹自不知。”明透以手轻拨山间的流水,透明的溪水一下就漫过了她的手。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下山了,山下多凶险,不比山里,不是有人说过山中无甲子这句话吗?虽然在山中岁月流失得快,修炼也不易成,但是却安全。”我将头枕在袖上。
“蠢货,随了我下山吧,像你这样的懒,不下山你永远也难得大道。”明透拉扯我的耳朵,我哀哀痛叫。
于是,我随明透下山,世间风光果如她所说之繁华,纵我不是无礼之人,一路上仍是东张西望个不停。明透此时就显出大家风范,见我凡事惊诧,她就哧之以鼻,仿似世间的事她尽懂得个一二。
我问她什么是胭脂水粉,她只说是打扮漂亮的,日后我就知道了,其它的再不肯说。我在心里撇嘴,其实她也是不知道的吧,偏要装做什么都懂!
花间小径里,我俩一身香绉衣鬓,一条锦缎于腰间掐了腰身,腕抚翠镯,一片春日美景。
过了小径,一些做营生的摊贩们将摊子在路边一溜儿摆开,挨个儿看去,一只绣了并蒂莲的香囊拿在手里左瞧右瞧的甚是喜欢,明透见状干脆直接拿了来拴在我粉袄细腰间,走路时,香随身飘,雾雾绕绕的刹是一番美景意境。见我高兴,她便也随手取了一只拴到腰间,湖绿衫子陪天蓝香囊,她的冰肌玉肤隐在衫子里越发珍贵了。
“姑娘,一共是四十文钱,谢谢。”老板见我们将香囊拴上了身很是高兴。
“哎呀姐姐,还要钱?”我大惊,“山中时从没有人问我们要钱。”
明透笑,抬袖一挥之间老板已然失神,她领着我大方地去了,无人阻拦。
江面上不远处一艘船,船上的人已多数烂醉,唯留一书生,仍神清气爽,手握一卷经书朗读有声。
明透站在岸上柔柔地笑,阳光照在她细嫩的颈子上泛出润玉一样的光泽。
书生眼睛转到明透方向,瞬间失神。
“走吧,我们去那边看风景!”见书生仍在看,明透故做娇柔地捏着指往岸边细柳一指。
“好啊。”我笑,声若黄莺,手里一把风水团扇丝毫不输明透地遮住唇,还有眼,那双眼却被遮住了仍滴溜溜地往他身上转。
“走吧,别看了!”明透翘着兰花指捏往我的袖拖了我便走。
顺着岸边一溜逛去,而他也正上了岸翘首以盼。
“姐姐,你说他会上来搭话儿么?”我躲在风水扇后问。
“他当然会!”明透一脸自信,眉儿眼儿全偷偷地往他身上瞟。
不过明透这次失算了,那呆子并没有来搭话,只是紧张地望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直到我们踏进乌篷船儿。明透从粉色的帷幕里往外看去,见他还傻在那里,禁不住啐道,“这猪头,竟是死脑筋!”我大笑,“你都知道他是猪头,那还气什么呢?”
明透望着我抿了嘴儿笑,倾了一杯酒,顺喉而下时,她瘫软在我怀里,状若无骨,秀发在我的纱衣上散乱如丝。锦帐落下,我们嬉笑着在船舱里翻转,纱衣层层叠叠,如花般绽放在我们身侧。
伏在船身上往下看,偶尔会看到一两尾大鱼,我探指往水里一点,指甲暴涨,利落地一爪刺入鱼身,甩手间,鱼就上得船来。我爱吃鱼,但明透不爱,所以我只好自己捕鱼,自己捕了自己吃,山间时是吃生的,到了人间就吃熟的,锅里一放,我只等味道透进去。
“三娘,小心,不要让别人看见!”她急气小声地警告我。
“我知道,我已经很小心了。”边说话,我的眼儿却还是在瞧着水底的鱼。
来到人间的这几日,我与明透都住在这乌篷船上,苏州水乡里,我们任由这船儿自由飘荡,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偶尔累了饿了就上岸去买些吃的喝的东西。
我知道明透之所以不肯离去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在等那个曾谋过一面的书生,纵她的嘴里不肯认,眼神与行动却早已说明了一切。其实我也盼着那个书生来的,山中岁月空旷,难见一个有趣儿的人。
这日,明透又在掐指占算,我知道她是在算今日的机缘,从她满面的桃花上就可以窥得端倪。
“三娘,将船停向岸边!”她兴奋地扯着我水蓝色的袖。
我撇嘴,却仍是听话地一挥手儿,平地里突地一阵风云,乌篷船儿一溜烟地往岸边驶去,帐子让风轻轻吹起,明透妩媚的脸儿在帐里若隐若现。
乌篷船儿就停在石拱桥的旁边,从圆圆的桥洞里望过去是一片书院,而一帮下了学堂的学生正一哄往桥边走要坐渡船,里面就有明透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儿。
“三娘,呆会他来了你可要见准了时机,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明透面上笑若桃花,牙齿扁着说话,远处看,只当她巧笑嫣然,其实她是在对我下逐客令。
“好吧。”刚才雀跃的心情被她一句话打散,我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不愿起来。
“去,玩去!”明透从怀里丢了一锭银子给我后不再理我,在粉红的船帐里翻滚出一幕幕暧玉温香。
我撇嘴,不过也不以为意,有了这银钱我就可以去吃早就想吃的糖葫芦了,那红红晶亮的色真是诱人。明透躺在船帐里媚人地笑,眼睛就像这碧波湖一样水波荡漾,我从未看她如此过。
软软滑下船舷,落水的瞬间我听见那呆子惊呼,“船家,船家!救人呐,有人落水了!”
“呆子,你家姑奶奶好好的在戏水,谁说我落水了!?”我气急败坏地跃出水面,没有注意自己一身的衣衫已然半透,身段在薄纱里若隐若现。
书生脸红了,转过脸去。
“三娘!不可无礼!”明透厉声斥我。
我得了委屈,扁着嘴儿将头沉尽水里默默游向岸边。扶在岸边的石阶上,我看到明透将船帘挑起优雅地冲他伸出手,衣袖垂在甲板上一片,书生回过神,接了她的手上船,明透脚下一个用力,船儿一颠,书生立时踩了她的袖儿,两人双双滚到一处,眼神与眼神交汇,书生惊然起身,明透抬袖转头遮面,面上绯红一片。
六月里的天气已经热了,上得岸后,衣衫立刻在夕阳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不多久就干了,我揣了明透给我的那锭银子到处逛,原先想吃许多东西的,可是现在我竟轻易不肯下手去买,总想一买就买个最好吃、最有典故的。唉,没有办法,谁让我当初在山中修炼时最爱听典故呢?要不然我哪里会千年光景才修了五百年。
一处处逛去,除了吃的东西外,胭脂膏子也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各种各样的颜色盛在各种各样的匣子里,闻起来香香的,涂到唇上红红的。
“姑娘敢是喜欢?在这里买这些东西还要花银子,你且随我去了,我的庙宇里多得是这种东西!”一个长须长衫的男人拿了一柄长长的跟狐狸尾巴一样的东西对我说。
小贩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但是我没有,他的话我也没有理,我所感兴趣的只是他说他那里有不花钱的胭脂膏子给我,还有他怀里那看似尾巴又不像尾巴的东西。
“先生敢情也是狐狸?”我试探着问。
“哈哈哈。”他和卖胭脂膏子的小贩一齐笑了。
“姑娘可要我给你卜一卦?”他问。
“好啊。”我点头。
他望着我,语气深深,“笑若春桃芙蓉面,冷冷苦海摆渡人。姑娘,不详之兆啊。”
“什么意思?”我瞪大了眼睛,震慑于他所说的不详之中。
“且跟我来,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地一笑,怀里的尾巴一拂我就跟着他走了。
“先生在哪里修炼?拜于何人门下?”我兴奋地问,在山下的这段日子里除了明透外我再没有遇到过同类,今天可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啊。
“我修炼在峨眉山,拜于观音大士门下。”他在前头走,气宇轩昂。
“看师哥这样,师哥敢是已经像明透一样修得万年真身了?”我兴致勃勃。
“明透?万年真身?难道还有一只狐狸同你一起?”他惊讶地转身。
“当然,是明透带我到山下来玩的。”我嘟着嘴。
“她在哪里?”他的眼神变厉。
触碰到他的眼神我开始觉得事情不妙。
“她在哪里关你什么事?”
话刚刚说完,脖上已经被他的那一根尾巴架住了。“说不说,若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他的尾巴毛绒绒的甚是舒服,架到我的颈子上后我只觉得痒,咯咯地笑,他的话我根本不怕,只跟他说,“哎呀呀好哥哥,好痒,你把尾巴拿开我就告诉你!”
他见我不怕先是一怔,听到我的话后脸上更是有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放肆!谁是你这孽障的好哥哥!你可不要乱叫,再乱叫小心我立时毙了你的命!”
他掌下突然用力,那毛茸茸的尾巴里就突然变出了许多柄小刀,我的颈上已被划开了一道小血口,我大惊,没想到他的尾巴竟是这样厉害,当下再也不敢造次。
“哥哥,三娘知错了,还请哥哥的下手要轻儿些个。”我收了性子后楚楚可怜。
“想我轻些也可以,只要你说出那万年狐狸精在哪里我就放了你!”他冷笑,并不为我的甜言蜜语所动。
眼珠滴溜溜地转,我突然笑了,“哥哥敢是想试试万年狐狸的媚功?三娘汗颜,因疏于修炼,千年时间只得了五百年道行而已,可是哥哥若想试试媚功,三娘还是可以的。”我边说边往他身上靠,手也不老实地探入他怀里。
男人大窘,一掌拍开我的手后旋身闪开,“你这妖孽,今日我定要将你除去!”边说他手里的尾巴边爆涨了光芒,里面的小刀如梨花如雨般向我射来。
咬紧牙奋力闪开几柄后,肩上仍是被一柄小刀刺中,水蓝衣衫刹时一片殷红,而他还没有打算要放过我,细雨更盛,我骇极大喊,“明透,救我!”
明透在水上我在岸上,按理说她不该听见的,可是我一声喊后,一道粉色人影乘风而来,衣袖被风鼓得满满,手里攒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针。
“臭道士,我们姐妹二人只是到人间游玩,并没有做恶,如今你敢不问青红皂白伤了我妹妹,看我不取了你的狗命!”明透粉面含煞,一把银针如朵朵绽开的海棠向那男人疾射而去。
男人退步旋身,一条尾巴更是不住地甩动,银针大部分到了他的尾巴上,不过他的身上也偶尔见得几点星光。
“哼,妖孽,且留你在世间猖狂几日,改天看我不将你打回原形!”臭男人嘴虽硬,但被明透一招逼退后就急急地掠走了。
“你怎么样?”明透蹲下身来查看我的伤处。
“疼。”我皱眉,眼里泪花转来转去。
“活该!我不是在山上与你说过世间有专门跟我们做对的道士吗?他就是道士!亏你还将人家的拂尘当做尾巴,一口一个师哥、好哥哥地叫,差一点就叫成情哥哥了吧!?”明透恨恨,手下用力,我哀哀痛叫。
“姐姐,三娘是第一次下山啊,你在山上只跟我说过道士的样子,我哪里又曾真的见过?如今被他所伤,这一辈子我都记得他的,以后三娘要勤加修炼,再遇到他时亲自伤他。姐姐不要生气了,三娘错了。”我垂下头。
明透叹气,“我该拿你怎么办?一个整日里闯祸的小狐狸精。你可要像你说得一样记好了才行啊,别下次再遇到一个道士你还是亲热地叫人家哥哥。”
“哦?再遇到一个道士?这世上还有许多道士吗?他们也都有尾巴和长须吗?也穿长衫吗?”我顾不得臂上疼,惊喜地问。
明透无力地翻翻白眼,“都穿长衫,有拂尘,不一定有长须。”
“拂尘是什么?”
“就是你所说的尾巴。”
“那穿长衫,有拂尘,有须的就一定是道士喽?”
“你是不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了?”明透冷冷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被她吓得一吐舌,再不敢说话,可是我真的还是不明白怎样区分道士和普通男人……
我觉得走火入魔的人是明透不是我,自从今日自碧波湖回来后她就痴痴傻傻的,总是托了腮笑,我点了烛火她就对着烛火笑,也不怕晃了眼睛。
拿手在她眼前晃晃,她就说,“三娘,做什么?把手拿开,没看见我正在想事情呢!”
“在想他?”我趴到她耳前偷笑着小声问。
“是啊。”明透大方承认,却仍是笑。
“他叫什么名字?”
“崔净俞。”
“多大了?”
明透摇头。
“有无妻室?”
明透还是摇头。
“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我扼腕。
“下次吧。”明透仰回身子躺到床上。
“下次?下次你们还有机会遇到吗?”我追着明透坐到床沿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当然,不然你以为今日可是偶遇?我留了一条帕子在他怀里的。”明透成竹在胸地笑,不久就歪靠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章
那日我说要勤修法术,将来好找道士报仇,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是没想到明透却当了真,她每日里早起督促我修真,懒觉没法睡,好东西没法偷着吃,玩也不能出去玩。
我苦着脸,却说不出什么,毕竟那些话是我当初不经大脑就喊出来的,如今可真应了那句“吃不了兜着走”的老话。
“好姐姐,我可不可以歇歇?你瞧瞧这腕子,都柔得撑不住了!”我边说边晃着酸软的手腕。
“哪里软就练哪里,你不腕子软吗?那就练你的腕子。去吃!”明透将一腕红豆沙递到我面前,红红的颜色和香香的味道已经让我忍俊不禁,再看到那一颗颗将开未开的红豆时,我似乎已经能感觉到它们嚼在嘴里的那香甜糯滑的感觉。
“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我高兴地扑到她怀里,像在山中般伸出粉嫩小舌舔她的颊。
“去去去,有了人形却没有人样,让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明透惊笑着逃开。
我一路嘻笑着追去,可她却偏绕了桌子跑,让我怎么捉也捉不到。气得我跺脚儿,飞身越过桌子向明透的肩上抓去,明透轻巧地闪身躲过。
“用筷子夹了一粒粒地吃,若是让我发现你偷懒我就真的折了你的腕子!”明透提了我的耳朵后起身袅婷离开。
我的脸皱成一堆,山中时我吃饭都是直接用手,最多用勺,初来山下时我还以为这是一枝荆钗呢,如今竟让我知道要用它吃饭。左右两手摆弄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用,于是只好学世人的样用右手夹了它,可是筷子拿稳了豆就夹不起来,豆夹起来了那就一定是我左手拿一根右手拿一根把它挤起来的,但是已经粘了,不好吃了。
明透轻轻挽了发,穿了薄薄羽衣坐靠在门前,边看我练腕力边以描金团扇扇着风,我抽空转头向她,“姐姐,这天还未到热的时候,你热了吗?”
“若是你换作我身,见到一个如此之蠢的人,不要说热,不疯才怪。”明透冷哼一声不再理我。
那晚我就是没有饭吃,白白饿了一天,明透却悠哉悠哉地玩了一天,难道她修真的法术就真的那么高强吗?我不服气地撇嘴。
一直没有机会出去玩,我闷得发慌,第二天我却碰巧得了机会。
醒来时露珠沾衣,我揉着惺忪的眼,也不知怎地,一向在屋内督促我修真的明透竟一大清早不见了踪影,以至于她幻出来的房屋也变成了虚无。
山上有清烟四散,清晨的花草香钻入我鼻里,我欢乐地在地上打着滚,只盼明透再也不要回来。
山上三三两两采摘野菜的妇人停了手里的活计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理她们,径自哼着小曲儿欢快地下山,水蓝色的衫子上沾满了野草的绿色浆汁,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旋身儿,衣裳干净如新。
我是快乐的,尤其是从怀里掏出那一锭银子时,这锭已非当日明透给我的那锭,那锭早已被那道士的一尾巴不知道扫到了何处,我寻了半晌也不见,妄费了路边那红红又晶亮的糖葫芦。
不知道明透的银子是从哪里寻来的,不是幻术,惦在手里,分量在那里摆着呢,一两就是一两,一分不少,但也更不可能多。
“老板,给我一串糖葫芦!”我两眼兴奋地盯着插在稻草上的糖葫芦。
老板接了银子眼睛一转,从稻草上拔了一枝鲜红递给我,我笑,递进嘴里舔。
“好甜哟!”我满足地眯了眼。
曾在心里无数次地想像过它的味道,可是如今入了口才发现以前的想像都是虚的,此刻嘴里实实在在的甜味里又夹杂着酸,真是说不出的好味道。
老板呵呵地抄着双手笑,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老板,找钱呐,我急着回去!”我笑咪咪地冲他伸出手。
谁知这卖糖葫芦的老板双手一摊耍了赖,“找钱?找什么钱呐!你不过就给了我两文钱,给你一串糖葫芦正好啊!”
“什么?我给了你两文钱?明明一锭银子!再说你根本没有说过两文钱一枝的!”我瞪大了眼,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撒谎。
“去去去,闪一边去,既然给了你糖葫芦你就快些走人!别耽误了我做生意!”老板挥着他那脏脏的衣袖来驱赶着我。
“你拿了我辛三娘的银子却还敢让我辛三娘快些走人?”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心里生气,刚刚要伸指将他的糖葫芦全变没了时有个男人以折扇拍了一下那个老板的肩。
“老板,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方才的情形我已经全看见了,把银子快还给这姑娘!”男人温言相劝。
“都看见了?你都看见什么了?我看你是跟这姑娘有私情吧?不然哪里会有人在路上管这闲事!?有本事你倒说说这银子我放到哪里了?”老板咧着嘴,拒不将他贪了我的银子交出来。
说实在的,我刚才只见了他的手儿一翻,我那银子就眼睁睁地没了,根本没有瞧清他放在了哪里,反正银箱里是没有的,全是些散散的铜钱。
见我说不出来,老板更得了意,“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快走快走!”他又挥着袖子赶。
我丧了气,垂着颈子要走,却不想那男人笑着捉了老板的手,顺着他的腕在拐肘处摸出了一锭银子,白灿灿亮闪闪,没错,正是我从明透那里偷拿的那锭。
“姑娘,还你!”他轻笑,将银子递与我。
老板不死心,急护着银子,“那是我的银子,凭什么说是她的!”
男人也不争辩,从我温软的手里取走了银子,我眼巴巴地瞧他凑到鼻前闻,然后闭起眼,好像回味无穷的样子。
“这上面有这姑娘身上的香味,若真是你的,你身上又有这死臭气味,藏了许久又深,哪里还会有香味?难不成你和这姑娘也有一腿?”男人说到最后一句时提高了声音,并边说边往糖葫芦摊子后的草房里瞧,果然听了这话后,里面有响动,但不见人出来。
我心里很生气他将我与这肮脏的男人提到一处,但当我瞧见那老板不敢出声,且时不时往草房里瞧时就知道他打到他的软肋上了。
当下,我也不着急了,笑嘻嘻地从男人手里取回了银子,在放入香囊里时我还故意凑到鼻端闻了闻,“啊,好香啊,嘻嘻。”
终于里面一声喊,“你给我进来!”
老板低了头灰灰地进去,再不见出来,风一吹,外面的糖葫芦有些已经被吹上了风沙,我歪头往里瞧了瞧,直接探手又摘了两串下来。
转身刚要走时,帮我解围的男人在我后面戏谑地说,“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我帮了你的忙,你却是如此谢我的?”
我回了头笑,且将糖葫芦递了一串到他手里,“喏,拿着,就当是我谢你。”
他失笑,以折扇点着我的额,“这是你的东西吗?你怎能拿了人家的东西来送我?”
“有何不可?借花献佛这句话你可听过?你不是佛,我给你串糖葫芦你早该知足了,再说这老板方才还想赖我的银子,如今我也只是稍事惩罚而已。”我撇嘴,将吃剩的竹签子一扔开始舔刚刚拿来的另一串。
男人不语,站在我对面上下打量我,而我也趁这个机会把他上下看了个遍,剑眉入鬓,面若银盘,一双眸子更是亮晶晶地灿烂,羽带金冠配着白面绸袍显得他整个人很有风姿。
“你的姿色不错嘛。”我评论。
他先是一怔,继而大笑,“你的姿色却还尚缺一些,需要磨练。”
他的话让我很不高兴,我以为自己是美的,虽然比不上明透,再者,需要磨练是什么意思?
“在石磨上把脸磨了就漂亮了?”我问。
“你是真傻还是在玩?”他叹气,扇子一收,我的心便跟着一紧。
“你看我是真傻还是在玩?”
“我看你不像是装的。”他板着模样说。
我气得一跺脚儿走了,这初次见的男人就在我身后放声大笑,路上的行人都来看我们,不知怎的,我面上生气,心里却有些欢喜大家用视线将我们连在一起。
我与他还是会见面的,因为我刚才学明透的样子留了一只珠玉耳环在他腰畔的锦囊里。那样漂亮的香囊,里面没有纸条,当然也不会有锦囊之内的妙计,只得我的一只珠玉耳环。
时间已近中午,我没敢再逛,只怕明透回去不见了我要发疯。
山上空空的,挥手间房屋出现,这屋是我们用幻术所建,当建屋者离去时,在修行人的眼里便是空的,可是世人却仍是见得一处虚像。
用力嗅嗅,空气中没有她的味道,我放心地坐下,还好她没回来,若是被她发现我偷溜出去玩还偷了她的银子她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在庆幸我未回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全身立刻紧张起来,僵了脸慢慢回头,只见明透正温柔笑着斜倚在门边。
“姐姐回来了?快坐,我去端茶!”我假笑,找了个借口要逃。
“给我坐下!”明透厉了声色,像当初杀那蜘蛛一样地一挥袖,我立刻顿坐于地,力道很大,我吓白了脸。
“姐姐,三娘知道错了。”我装做楚楚可怜样。
“你只道我要你修真练法是在害你是吗?既如此,你走!回山上去,不要跟着我!”明透突然用力地推我。
她今日实是很反常,我想得到自由,可是却更想让明透快乐,毕竟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是我辛三娘的救命恩人。
俯在她身旁,我落泪,“姐姐,三娘日里耍惯了,这几日一直没有出去实是闷得慌,跟姐姐说,姐姐也必不会应,三娘只好趁今日姐姐不在偷溜出去一会,再趁姐姐未归回来。三娘不是存心要惹姐姐生气,姐姐原谅三娘好吗?不要赶三娘走!”
明透望着我,眼里是一些疼惜及我看不懂的情绪,终于,她搀我起来,“三娘,起来,姐姐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实是为了你好,人间险恶,若你没有本事就只有死!”
“三娘知道。”我乖巧地说。
“我饶你一次,若你下次再范,我定会剥了你的皮,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开玩笑!”明透凑近我的脸。
不知怎的,她的话让我全身一凛。
“姐姐,你说我总是闯祸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啊?”我问明透,方才那男人的话一直让我不痛快。
“你是想问我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吧?”明透了然地望着我,我红了脸点头。
“我看不像是装的。”明透像那男人一样板着脸儿说。
我哭丧了脸,她望着我就一忽儿笑了。
我和明透还是玩乐,但是话题里多了崔净俞的名字,明透说那日她与崔净俞游湖了,船儿跑过时,水面上拖了一道道的纹。
听到这里,我就掩着嘴儿笑,“是不是像以后你老去时面上的皱纹?”
她也笑,“是啊,也像你将来老去时面上的纹。”
隔天,崔净俞来找明透,明透顺手拉他坐下,要我做些好菜好饭招待,一个眼色给我,我心里顿时明白她要好菜好饭是假,要我出去倒些时日给她和崔净俞才是真。
心里恨她不让我随了他们一起玩耍,却仍很高兴可以自己出去玩,或许还会遇见上次帮我的那个可恶男人。
向明透伸出手儿,“姐姐,好菜好饭总要有菜有饭才能做呀,给我银子我且去买些去。”
明透拿眼剜我,我笑嘻嘻地不理,她只得从袖里取出一块碎银丢进我怀里,“去吧!”
得了银子,我欢天喜地,风一般往山下冲,我听见明透在我身后摇头,“这丫头敢是疯了?”
崔净俞说,“令妹天真可爱,且容了她去闹吧。”
“只怕我这样宠着她,她早晚会惹出祸端来。”明透将酒递与崔净俞,他接了,触到她的指尖时,她与他的手相握。
我并未离去,伏在梁上偷听他们说话,明透的话让我心里不高兴,我虽涉世未深,可是却绝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的。
明透与崔净俞在屋内把酒言欢,我就想起了那个白衫男人,他与崔净俞竟有些许的相像,可是他却更显丰神俊朗。
轻轻巧巧地飞去,屋内春意正浓,没有人觉察刚才梁上如燕子的我。
一路逛去,这水乡的风景真是让人不忍移目,走到碧波湖畔时,突然有个花子直直的望着我指着我大叫,“狐狸!她是狐狸精!专门迷惑男人的狐狸精!”
几个妇人见那花子这样说就躲开我私下议论,说,花子虽傻,可是正因为他傻才能看破我真身。
“你们要是再敢乱说看我敢不敢掌你们的嘴!”我愤怒地挽了袖儿指点着这些妇人。
妇人们和原本围观的人听我如此说就一哄而散了,花子仍然蜷缩在街角,我走上前,他就惊恐地退后,嘴里嚷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嫌恶地看着他那一身脏衣服和许久不洗澡的身子,“你不怕死我还嫌脏呢!”
得了失心疯的花子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我是狐狸精,见我过来还以为我要对他不利,手中的破碗突然向我砸来,我躲闪不及,额头被破碗的边缘划出了血口,鲜红粘稠的血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淌。
我眯了眼,眼神变冷,“花子,我好心待你,你却伤我?”
花子睁着一双惊恐地眼睛,摇着头,双手按了地往后慢慢退去。
我的双手伸过去,爆涨的指甲已经扼住了他的颈,只要再用些力,他便会如路上被行人踩在脚下的蚂蚁样地死去。
“三娘,这是你吗?”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唤回了我的心智,原本愤怒的心情竟渐渐平静,我淡然转头,他站在那里,一身白衣飘飘若仙。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轻声问。
“我是寻着你身上的狐狸味寻来的,本来还怕错寻了其他的狐狸,不想竟真的是你。”他笑。
“我身上有狐狸味?”我边问边抬袖用力地嗅了嗅,“没有啊,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见我这般就哈哈大笑,“自己身上的味道是闻不出来的。”
“修行本是为了修真,既如此,你何不趁此机会治好他的失心疯?也算是一件善事了。”他笑。
我虽不甘这花子刚才的无礼,可是他的话却说得更有道理,当下念咒抬指在他眉间一按。
花子闭上眼,身体一阵颤抖,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混沌,清澈的眼光里孕藏着一个常人该有的智慧。他的眼睛慢慢地转动,看到我时吃了一惊。
我冷笑,“放心,我不杀你。”又从怀里掏出明透给的那锭银子,虽然不舍,却还是交到他手上,“拿去做个小本生意,我不希望在这城里再看见你!”
他接了银子感激不已,“多谢姑娘!”
“你怎么不说多谢狐狸精?”我挖苦他。
花子苦笑着离去,我转头要找那白衣男人时,却发现他也不知何时离去了,身后空荡荡的,只剩这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的,却让人心里没有温度。
以后的几天里,我到这条街道上逛了不下数十回,更有一些浮夸的公子带了家丁围住我调笑,大多是我给他们些教训便逃去,可是他,却再也未曾见到。
心里原本些许的愁怅在见到上次的那个道士后变成惧怕,我缩了脖子要溜,却被他发现,荒郊野外没有人影,我又一身湖蓝衫子,他自是不会看走了眼。
一柄拂尘脱手而出,如流星赶月,口里更是一声大喝,“妖孽,哪里走!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日我再容你不得!”
拂尘的速度比我飞行速度还快,大惊躲避之余,我顺手捞起地上的一片树叶弹指激射了出去,树叶又稳又准地飞向拂尘,并将拂尘三分之一的长鬃切断。少了尾巴的拂尘立时掉下地来,再也不见刚才的煞气与生气,我心里大喜,原来我也是能赢了这臭道士的。
“臭道士,你还有什么法宝就尽量使出来,别说我仗着自己年岁长来欺负你!”我双手掐腰大骂。
“几日不见不想你这妖孽的妖法竟然见长,是谁教会你这些的?”道士望着地上碎裂的拂尘惊疑地问。
“反正不会是你。”我嗤鼻。
道士眼里的精光越来越亮,我心里虽然为赢了他一次而感到高兴,却更加害怕他是否会用厉害的招式来对付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抬起来了,我突然瞪大了眼放下手奇怪地问,“你平日里不干活吗?”
道士一楞。
我靠近他轻轻抚摸他的手,“男人的手鲜少有你这般光洁与细腻的。”
他一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呆呆地看着我,我心里冷笑,手迅急地袭上他的胸,嘭的一声闷响,他的身子如断线风筝样飞上天去,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嘴角自半空中洒下,落了我一身。
我轻盈地飞起接住他的身子,翩然落地间我笑嘻嘻地问他,“道士,你还要跟我比吗?”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或许是因为受了重伤,或许是被我的话气坏了,总之他铁青着脸并不肯理我。
将他放到地上,我蹲在他身边说,“以后你且须记好了,我并不傻,傻的是你,你不该在听到我夸你的手长得漂亮时忘了所有的事情,一个男人的手长得漂亮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更不该在打架时分神。”
我在道士的眼前化为一颗闪着蓝光的星星走了,野地里,只见这颗星在闪,幸好天未黑,否则路人怕不以为误到坟地撞见了鬼火才怪。
走了不多久便有鼓掌声响起,一个男人大笑,“看来你并不是真的傻。”
我高兴地转头,期盼了许久的他就站在那里,仍是上次见时的模样,只是瘦了,颧骨在面上高高地突起,眼睛就格外显得大。
“你怎么了?”我伸手拍拍他的面。
“没什么,一直在修炼,不得空出来玩,没想到今日我出门竟会凑巧地遇到你。”他笑,继而一拉我的臂,“上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丫头爱吃,走,今日我索性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东西!”
听到有好吃的东西我立时来了精神,拉了他的袖快乐地走。
他拉了我的手儿,“我们走吧。”
与他的指尖相触时我全身一酥,不知明透与崔净俞可是这种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我趁这个机会问。
“你叫三娘是吗?辛三娘?”他回头瞪着一双笑盈盈的眼。
“你怎么知道?”我大惊,挣了他的手。
他重新拉住我的手儿,“你有个口头语,常说我辛三娘怎样怎样的,只要耳朵不聋的人都能听到啊。”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地点头,“你既已知道了我的名字就该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诉我,这样才公平啊。”
“这世上本无公平。”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听这话就生了气,转过头不再理他,要挣脱他的手时却怎么也挣不脱,索性就任他拉着我。
见我真的生气了他就露齿一笑,“我叫龙玄机,也是个修道之人。”
眼里心底藏不住的喜悦,百年之期与我们是无用的,千年万年又有何惧?我以齿咬着唇,他给我买了许多吃食,但是吃到嘴里不管是酸是苦到了心里就全变成了甜。
怀里的纸包里装着热呼呼的炒栗子,他用手捏住栗子的两边一用力,栗皮立刻裂了,一种栗子特有的香甜飘进我的鼻里。我张开嘴儿眼巴巴地望着他,等剥开了硬硬的栗皮,他将热热软糯的栗肉放入我等待多时的嘴里。
“好吃吗?”他笑着问,染满糖色与栗香的指一捏我的鼻,鼻子上就留下了两道淡淡的颜色。
他望着我大笑,我不明究里地跟着他笑。
一路走去,行人对我们纷纷注目,一对神仙样的人儿,自是会赢得路人眼光的。许多姑娘暗自娇羞地将眸子往龙玄机的身上扫,而许多男子则窃窃议论着我是否是他的妻。
我敛了性子垂下头,衣袖儿矜持地笼在身上,倒真有些像他的妻了。
我们一路说笑,他给我说人间的趣事儿,也教我一些实用又易练的法术与剑术,我则将许久以前窦娥的那场千年奇怨的六月飞雪讲给他听,他大笑,声若龙吟。
天渐渐地黑了,我依依不舍,却仍是要离开。
他叹气,拉住我将要走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上次我留在他香囊里的珠玉耳环为我戴上。
“好了,去吧。”他拍拍我的头,见我不愿走,就又说,“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吗?”我傻傻地问。
“真的。”他抄着手立在风里,长衫和发被风吹动,一时间我的眼睛被水模糊。
我不想和他分开,可是现在我们却必须分开。
边走边回头,他还是站在那里,许久以后,当我再次回头时,他不见了。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于是我隐了身形,顺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寻去。
过了一条条的街,他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气淡了,终至在空气里弥散,我无力地站在失去他味道的街道上。与他相遇是幸,可是我却冥冥中觉得这也是我的一场天劫,千年之期的天劫这么快就来了吗?
第三章
回去时,屋里亮着灯,隔着帐子,我看到明透与崔净俞还在谈笑,桌上的酒和几样小菜几乎未动。
“一下午了,竟是不腻吗?”我撇嘴儿。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和明透当日那样发起了呆,嘴角挂着笑,脑里满是龙玄机的样儿。
这个男人如风一样来去,让人捉摸不透,可是我却自见他第一眼起就想和他一起悠游山林间,仿似我们早就认识,只是忘了过去的时日。
我不明白明透究竟喜欢崔净俞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要日日发愁,又怎么会这样讨明透这只万年修行狐狸精的欢心?崔净俞和龙玄机怎么能比?
日里明透见我勤奋练功,就笑嘻嘻地夸我功力见长,若是再遇得那道士想是安全得多了。我笑,心想,若我法术不高强,又怎配与龙玄机一起邀游红尘?
我没有告诉她那日的事,总觉得与龙玄机有一些私密心里才会安稳。
眼见得明透将莲子埋入土里,早春的清晨里,瞬间光景即发芽抽枝,当团扇大小的青翠叶子挺立在空气里时,周遭种荷花的土地变成了一片池塘,清香扑鼻。
“姐姐,何时我才能像你一样将法术运用自如?”我羡慕地说。
“很快,或许千年,或许百年,也或许一年。”她温柔地笑。
“为什么会有千年和一年这么大的差距?”我眨着懵懂的眼睛。
“你很有天赋,若照此修行没有意外,只要千年便会修成我的万年身,若是幸遇贵人也许百年也许更短的时间你就可以像我一样了。”明透轻抚的头。
“贵人?那我去找!”我兴匆匆地起身。
“你这么想快些修成我这样子?你可知道这世上本没有捷径,千年修成已是不易了,就算你有了贵人,日后还是要有许多天劫的,若你不好好应对,或许会魂飞魄散,不仅成不了仙,连活命都不可能了。”明透眼里泪光隐隐。
“姐姐你放心,不会的。”我安慰着明透,心里就在想龙玄机的样子,在想他是否就是我的贵人,我又会遇到怎样的劫难。
“算了,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歪路走不得。”明透转过身。
“姐姐,那么说除了找到贵人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让我的修行快速增长吗?”我兴奋地攒着明透的粉袖儿。
“是的,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明透转身来笑,但眼里的光却是冷冷。
“为什么?告诉我吧姐姐,我只想听听!”我耍了赖。
明透一直深深地望着我,“好,我就告诉你,找一只万年狐狸,和着她的血,吞下她的内丹!”
我一震,万年狐狸?族中虽有一只万年得道的狐狸,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长什么样,再有,就是明透了。
“这法子果真是行不通的。”我叹气。
明透拍拍我的头,“去吧,勤些修行,熟练运用法术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我也问过明透是否算得出我的贵人是谁,劫难是什么,她苦笑,说若是她晓得就不会担心了,她的劫难就在今明两年。
我还小,所以我只担心了一时,一有玩的事我就又立刻忘了,对于这一点,明透总是很无奈,她说,如果她的性子像我这般,或许只得千年也值了此生了。
挽了一只竹篮,我兴致勃勃地采花,冷不丁地一只白色的小兔跳跳从我眼前跑过去,我一见就瞪大了惊喜的眼,丢了竹篮就去追,可是它却跑进了林里,我的眼里只有小白兔、小白兔、小白兔,根本就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草丛足有半人多高,我半蹲着扑捉它,可是头上却猛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我惊怒地抬起头,却赫然见到一个妇人正悬在了树上,舌头已经伸出。
急忙爬起身弹指一挥,勒在她颈间的布带断裂,飞身接往她的身子将她在地上放平,急急探手试向她的鼻端,已无气息。我睁着一双不黯世事的眼,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灵魂从躯体里分离出,那躯体是多么留恋她啊,千万双手伸出要将她捉回去,可是她的眼角里有泪,泪水落在那些手上,手就突然失去了捉住她的理由。
她淡淡然的身子立在那里望着我,“姑娘,敢问这里是哪里?”
我拍拍膝上的土站起身,“这里啊?是你自尽的地方,我姑且许你以你之姓名称呼这里。”
她抬袖嘤嘤地哭了,“可是奴早已忘了姓名!”
“被男人所弃?”我充满了兴趣地问,在山中修炼时常听说人间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我一直都以为族人在讲故事,没想到今日竟被我遇到一件真事!
“你是人吗?为何你没有一点人情味!”她凄然指控。
原先的雀跃心情在听到她的话后消失无踪,看来我又错了,我忘记了此刻我已具有了人形,不再是一只狐狸。
“我是狐狸精,不是人。”我老实地告诉她。
“狐狸精?我看你就是个专门迷惑男人的狐狸精!被男人宠在深闺,只闻新人笑,不知旧人哭!”她冲上来捶打我,好像她所受的苦都是我一手造成。
我楞楞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我,不过好在她的力道轻,不疼。
“住手,要是你再打我的话我就要还手喽!”我伸出一根手指警告她,可是她根本不听。
无奈,我伸指一推,她立刻被我推出一丈多远。
“你……你不是女人!女人哪里会有这般大的力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不是女人,只是一只狐狸!刚才就告诉你了。”我嘻嘻笑着又伸手一指她的躯体,“要不要进去?再不进去的话鬼差可要来喽,到时可别怪我不救你!”
褪去人形的我抖了抖身上的毛,好久没有用这个样子出来混了,还真是想念啊。我闭了眼陶醉,全然不看她犹豫的神情,看吧,现在后悔自尽了吧?我在心里撇嘴,不过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听说世人常用一招激将法,而且屡试不爽,只怕我说话一重,她为了一口气而不肯活来。
“我不要回去。”她幽幽地说。
“啥?”我一惊之下变回人形。
“我要去京城里找他。”话罢,她就挽了袖幽幽前行。
世人看不到,但我却能感觉得到这林里冷了,一阵阵的摄魂铃传来,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黑白无常的身影了,女人大惊之余想找一个藏身地,可是却没有,在无常的眼里,一个小小的女鬼哪有可以容身之处?
“狐狸精,帮我!”她楚楚地冲我伸出手。
虽然我本来就是狐狸精,可是听到她这样叫我时我却仍是不高兴了,人间所谓的狐狸精和我不是一回事啊!本不欲管这档子闲事,可是终究敌不过对她的那一份怜悯,扯了她的腕逃也似地往半山腰里急飞,明透该是在家的,有了她,这黑白无常算什么?
人形奔跑起来太慢,我索性变回狐狸的样子。
呵呵
“妖孽!哪里逃?”黑白无常大叫着从后面急追。
平日里的懒散在这时不见,我如丧家之犬般乱窜。
“姐姐,救命啊!”还未到家我就大声哭喊。
“你这死妮子,平日里要你用功你不用,如今有了事情倒找起我来了!”明透这样骂着,粉红的身影从屋里急速翩然飞出。
急急落下地我喘息着,“姐姐,她很可怜,你救救她啊!”
“呸!我救她?谁救你!还不带着她进去!”明透挥袖,一阵柔风将我们扫进屋,门也随之关上。
我们刚进得门去,黑白无常就追来了。
“沈仙友,请将刚才那名女鬼交给我们吧。”白无常立在那里,一根丧门棍握在手里。
“我不交。”明透柔柔媚媚地笑,软散的手里握着一柄团扇慢慢地扇,风情无限。
“沈仙友,我们不想跟你动手,但是阳间死了人就必须要有我们来领她去阴曹地府,请沈仙友行个方便!”黑无常上前一步,但是步子里已经带了煞气。
“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但是那女鬼是我妹妹的朋友,既是我妹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自是不能交的。”明透仍是柔媚地笑。
我拉着女子躲地屋里从窗纸上的缝里往外偷瞧,“你没有找错人!我姐姐很厉害的!”
“可是我却爱错了人!”女子低喃。
“沈明透,别仗着自己有了将近万年的道行就有所持,需知凡事必须要留有后路!总有一天你也会落在咱们的手上!”白无常举高了手里的丧门棍。
“别跟她废话了,这骚狐狸给不得脸!”黑无常说罢便急摇起了手中的摄魂铃。
摄魂铃是阴间阴司专用,摇响摄魂铃一是为亡魂引路,另一方面,若是遇到冥顽不灵的亡魂便会用它来迷住亡魂的心窍,这样亡魂就会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
这摄魂铃只对死人有效,我是一只活生生的漂亮狐狸,所以根本没有觉得这铃声有多好听,可是那女子就不同了,她捂住耳,可是铃声却仍一丝不差地送到她耳里。
她落泪,她挣扎,可是最终仍一步步地走向门口,我大惊,怎么拉也拉不住,在她的手落到门栓上刚到拉开门栓时我急急弹指,一道灵力绳索捆住了她,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刚死时的活人面色,紫黑一片,仿佛一个因憋气而死的人。
明透在外面与他们酣斗,两片粉袖上下翩飞,纵她有万年道行,但对方可是名列天庭的仙君,一段时间后,明透渐渐落了败势。我怕她受伤,这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若不是我私自揽了这闲事,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了。
确认女子被我所施的灵力索捆住不得动弹后我立时打开房门跳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明透冲我大喊。
“姐姐,祸事是我惹出来,我要和你一起承担!”我费力地躲过白无常的丧门棍。
明透不再说话,我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已经和她有了相当默契,两个无常她堪堪与他们打成平手,时间长了她势必会败,但是如果只有一个的话就容易得多了。黑无常摇着摄魂铃,乌黑的手如一柄剑样刺向明透,可是明透不怕,黑无常的手刺来时她一躲,挥袖时一缕粉白的绫纱激射,缠住黑无常的手,往前用力一拉,黑无常自己送到她的掌下。明透没有留情,狠狠一掌,黑无常的嘴角立时喷出了鲜血。
我和白无常的法力差了许多,本是无法与他缠斗的,刚才也只是全凭了要帮明透的信念才坚持住,如今一见明透得了胜,我就发挥得不好了,肩头中了一棍。
软软地倒下时,明透抬掌握住了白无常砸向我的第二棍,“伤我妹妹?你好大的胆子!”
白无常见黑无常已经受伤,对明透就有了惧意,“没想到你这狐狸的修行已经至此,为什么要帮那女鬼?有这些时日去修真岂不是好?”
明透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一掌拍去,白无常都来不及闪躲,捂着胸口后退,嘴里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
黑无常挣扎着起身与白无常相互搀扶,“沈明透,你最好永远记住今天的事,而且你最好也不要死,否则你有一天落到我们俩手里时我们要你好看!”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们好看?”明透冷笑。
黑白无常再无多话,立时隐身去了。
见他们走了,明透就扶起我的身子,“怎么样?”
“我的亲娘,他下手可真狠!”我喘息着,不敢用力说话。
“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市井粗话!”明透叹息,扶我进门躺下,女子的亡魂已经晕死过去,明透盘膝坐下,一颗粉色灵珠从她口里飞出,我张开唇,水蓝色的灵珠从我唇里飞出,明透的颜色饱满莹亮,我的却灰暗无光。
明透的灵珠在我灵珠的周围不停地旋转,一个时辰过去了,明透灵珠的颜色淡了,我的却恢复如常。慢慢将灵珠吞回去,明透疲惫无力地歪靠地床边冲我挥手,“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我心虚地收了那女子的魂在袖里一步一回头地到院里去,放了她出来,我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帮你了。”
女子盈盈下拜,“翠舞多谢姑娘,如非姑娘,翠舞恐怕已经去了那地府。”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问。
“还是去找他,许多的事情我要去求证。”她垂下头。
“已经如此,去求证还有什么用?”我叹息。
她走了,没有回答我的话,我怅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我静静地跪在门前,抬眼见得日头一点点偏西,待天色完全黑去时,明透懒懒推臂打开门。
“姐姐,三娘错了。”我诚心地向她磕了一个头。
“你很少有知错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一辈子你都不会知道自己犯过什么错。”明透盯着我的脸,眼里的寒光如一把利刃。
“三娘甘愿接受姐姐的惩罚!”
“包括我要剥了你的皮?”明透冷冷地柔笑。
我迟疑了一下,但仍然叩头,“是的!”
“好!今日我就剥了你的皮,也好让你长个记性!”明透翻腕,一柄匕首在她手里握定。
我很害怕,不知道剥了皮后我会不会死,可是我不能躲闪,今天不止我自己,就连明透这只万年修行的狐也差一点丢了性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明透捏了我的颈,我用力闭上双眼等待那刻骨的疼痛,那柄刀在我背后落下,刀刃扎进皮肤时我疼得一声惨叫,极度疼痛里,我能感觉得到那刀刃顺着我的脊骨滑下到屁股,明透拽住翻卷的皮用力一扯,沉闷的响声后,鲜红的血珠在我火红的狐狸皮上翻滚。
“玄机,玄机!”我在半晕半醒时喃喃低叫,“以往我遇到危险时你都能感应得到而及时出现,为什么这次你不来?是因为三娘这次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吗?”眼泪从眼角滑下,不为了疼痛,只为他的不知疼惜。
明透原本的轻柔在听到我的这些话后消失,手里的那柄利刃再无温柔地在我身上割来割去。
“姐姐,我是不是掉了许多的皮肉?”在半昏迷中我问。
“这是对你的惩罚,怨不得!”明透恨声说。
两只前爪的皮已经剥下来了,明透终于拽着剥下来的皮用力一扯,我咬碎了银牙,整张皮就脱落了。剥了皮的身体是红红的,血肉模糊,五指分开,我心疼自己的皮,丢了它,我的身体都不一样了。
“姐姐啊,你对我这么狠,难道是因为男人吗?姐姐啊,如果真的如此,就让三娘走了吧。”我哭。
明透咬着牙不说话,眼里泪光隐隐,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哗地一下将水倒在我身上,我就从极度疼痛中的昏迷里醒过来,还未反映过来,第二桶水又泼了过来,早春的天气里,我冷得牙齿打颤。
侧头一瞧,水珠正从我白嫩圆润的肩头滚落下来,“姐姐,这是……”
“今日起,你就是一个脱去了俗骨的狐仙,记好了,你不再是狐狸精,是狐仙!”明透这样说。
我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管它仙不仙的,好疼啊,如果这样才能做仙,我宁可这一
生都谨慎行事不犯错、不剥皮、不做仙了。
那天后,明透不再提这件事,而剥了皮的我在练龙玄机教我的那些法术时竟发现是如此地得心应手,这难道就是世人常说的脱胎换骨吗?
夜里,我俩睡下,明透要我和她一起睡,盖了锦被,我们在被子里裸了身子嘻闹,相互呵痒。
明月渐渐被乌云盖住,正玩得兴起时明透的脸儿一板冷声说,“有人,什么人在外面!”
话刚喊完,窗户一下被打开,几名道人提了桶泼进来红粘又带腥味的液体。
“狗血,三娘,快躲!”明透急喊。
手一抬,锦被立时飞了出去挡住了大半的狗血,明透一招手儿,一柄大大的油纸伞横在身前,剩余的几滴也未沾我们的身。
“好狡猾的妖孽,看招!”一声大喝,一名道士仗剑刺了过来。
明透一手抓了薄衫一手弹开道士的剑势,我却是不怕的,刚出生时谁还穿着衣裳?道士见我如此更是大怒,直叫嚷我果然是狐媚子,留不得,只怕留下了也是祸害人间。
我大怒,怒极反笑,“你才是祸害人间,且看我辛三娘如何收了你做徒孙!”
指尖幻出千万朵花,白白的,软软的,屋里温暖的空气立刻冷凝,花儿尽往道士的身上落去,道士的行动慢慢僵硬,待他行至我身前时已变成了一座冰雕,手里纵然拿着剑也不能奈我何。
隔着一层冰道士恨恨地望着我,我则张狂地笑,“技不如人,是你自己找死!”
刚要将冰粉碎时明透在屋外边与道士打斗边大喊,“三娘,不可!若杀了人你当永世不能成神!”
我一凛,毕竟还是怕的,于是扔了那冰里的道士去屋外帮明透。
三个道士,剑花朵朵,明透在中间左冲右突地出不了他们的剑阵,我想进去,却被他们哧哧的剑风所挡,上次被我所伤的那个道士正在剑阵的另一边大笑,“小骚狐狸,今日我且看你如何威风。”
我气极,却是无法,就在此时,一声幽幽的叹息,“道士,你可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大喜,“龙玄机!”
明透听到我的大喊后身子一震。
一个笑笑的白衫男人自夜影里转出来,一柄折扇翻飞间已破了道士引以为傲的剑阵,地上四上柄剑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个道士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脸上是惊诧不信的表情。
伸手一推,他们已经轰然倒地,死了?我瞪大了眼。
道士面色一变,飞身跳上屋檐就跑了。
“他们如此年轻,怕是从未想过会死吧?”龙玄机叹气。
“你杀了他们?杀了人就不能成仙了!”我骇极大喝。
他苦笑,蹲下身,念了一个咒语,手指抚过他们的脖子时,脖上的血痕消失不见,地上的三个人慢慢睁开了眼。再转身向屋里遥遥一指,冰立时化开。
“他们本是修行之人,日里苦修为的就是得道,不敢杀了他们。”龙玄机站起身。
几个道士相互望了几眼后弯身拜道,“多谢先生不杀之恩。”
龙玄机淡笑,挥挥手,他们就去了。
“玄机?”明透这样惊疑不定地喊。
我转过头去,正瞧见她眼里的惊痛与不信。
“是的,久违了。”龙玄机握了折扇站在夜里,忽儿走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颊,“丫头,以后一定要小心。”他的手抚过的地方覆上了衣,此时我才想起我一直未穿衣。
红了脸低下头,用手攒着他给我披上的衣裳不敢看他的眼。
“我要走了,日里你还是要多多用功,我不可能每次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出现。”他以指腹轻轻抚着我的唇。
我楞楞地望着他,直到他离去。
以往明透每晚都会谈及李净俞的,可是今晚没有,回到屋内收拾了散乱的一切,明透倒头就睡了,睫毛颤颤的,但是没有泪落下来。
想起明透刚才喊的那声龙玄机我就睡不着,他们之间似乎有过某种关系,我不能问明透也不能问龙玄机,这件事就如同一块鱼骨一样梗在了我的喉头。
太阳升起来了,明透头一次起身迟了,懒懒的样子,提不起精神,连提及李净俞的名字都没有,我心里有个地方开始慢慢结冰。
偶尔试探着问时,明透眼里的情绪让我心惊,我明白了,她或许以前与龙玄机认识并爱上了他,直到现在,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心里在爱着一个人时却仍能被另一个人吸引。
“三娘,你去外面玩一会。”明透望着我,眸子里飘忽不定。
我知道她定是有事不想让我知道,“好,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时辰以后。”说完,明透就转过身不再理我,风吹动了她粉红的纱衣,一夜的光景我就觉得她已经憔悴了,腰肢细得不盈一握。
出得门去,我像上次那样掩了气息偷溜回来,明透从袖里取出一只小匣子,点了一盆炭火,又从小匣子里取了一撮白色粉末撒下,烟雾从炭盆里升起,不多时,一个俊逸的身影在烟雾里出现。
是龙玄机!我心中惊骇,原来他竟真的是与明透相识!
“沈仙友找我何事?”龙玄机站在炭火里,衣服上淡发着丝丝柔光。
“你叫我沈仙友?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旧事?今次我下山为的就是要寻你啊!不想你……”明透扯住龙玄机的袖,面容悲泣。
龙玄机望着明透久久未说话,我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里放不下,直到他轻轻一叹,拂开她的手,“沈仙友,我们当年同在峨眉修行是真,可是我对于你却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爱。”
明透怔怔地放下手来,眼里是茫然与痛苦,“兄妹之爱?那么你对三娘呢?那个修了千年却只得五百年道行的狐狸精也只是兄妹之爱吗?”
虽然很想听到龙玄机对于我的想法,但是此时此刻我却只愿他不要说出来,只让我在心底里揣摸、回忆就好。
“不,我对她,是男女之爱。”龙玄机缓缓开口。
“什么?”明透惊痛地后退几步颤着手指点他,“你和她才只见过几次而已啊!而且那小狐狸根本就没有练过媚功,她到底有哪点让你爱?哪点让你珍惜!”
“明透,你不懂,有些人你对着她千年万年不见得有情,可是有些人却只消一眼已注定今生为她销魂。我与那丫头见了没有几次,而且那丫头很笨、很傻,又总是惹麻烦,要是没有我照顾,她该怎么办?”龙玄机的眼里透着温柔,我的心动,泪温柔落下。
“我照顾她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啊。”明透落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她落泪,我原以为一只万年修行的狐狸无所不能,当然也不会有凡人渲泻的眼泪,可是我错了。
“你还不懂吗?我对你无爱无恨,你也只是曾与我一起修行过的仙友,但是我对三娘却有一份心动,从第一次见她伸着粉嫩小舌舔糖葫芦开始……”龙玄机的眼光越过明透放到很远的地方,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情景。
心里有一种很甜的感觉开始泛滥,不自禁地我开口轻唤,“玄机!”
“什么人!”明透厉声问。
龙玄机飘飘来到屋檐上抱着我的身子将我放下来,明透眼里看我时有恨意划过,“我不是叫你一会再回来吗?”
我嗫嘘着,“人家只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当着我的面,明透收起了所有的感情,冷然的又是一只万年既将修成的狐狸,“出去一下,我和龙玄机还有几句话要说。”
眼睛流连地望着龙玄机,他笑笑地伸手整理好我乱乱的发,“去吧。”
我乖乖应声出来了,却眼见着明透投进龙玄机的怀里,满脸满眼的绝望。
我终于明白明透对于崔净俞的喜爱其实是缘自于龙玄机,他们的面容有许多的相像,他们的背影几乎是一样,看着他,就想起了另一个他。
第四章
龙玄机走了,像烟雾里来时一样地去,明透斜倚在门前,粉色的衣衫再不见初下山时的柔软。
“三娘,你够厉害啊,这一段日子你的法术进步不少,看来你迟早都要飞出我的掌握的,不如今天我就放了你走!”明透边说边打开门,一柄剑直直划到我面前。
我冷哼,双腕一抖,两柄利刃也握在了手里,“沈明透,我早就受够了,别以为我叫你姐姐你就可以什么都夺了去!龙玄机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看来你真的是早已对我有所不满,既然如此,来吧!我们把恩怨今朝一起了断!”明透的话罢,剑已经快速地向我刺来。
连续闪身躲过她的剑,我鬓边的发已经有一缕挂在她的青锋上了,她瞧着剑锋上丝丝缕缕的发一声冷笑,然后不给我任何空隙地又攻了过来。
“沈明透,你我毕竟姐妹一场,我且让你三招,只当尽了姐妹情谊!”我看她时眼里的光不再温暖。
“好啊,我就领你这个情,只是,我怕你三招未过就已经魂归西天!”明透的剑再不留情,处处攻向我的要害。
我假装闪躲不易,明透露了笑容,可是三招过后我就笑了,开始施展龙玄机曾教过我的剑术与法术,几招的光景明透已被我逼退。
“你这用的是什么招术!?”明透冷喝。
“你不会是吗?这是龙玄机教我的,要我防身,他早就看穿我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我媚笑,手里的剑不停。
“原来你的心机竟是如此深!亏我还将自己之所学倾囊相授!”明透气得咬牙。
“你教我法术与剑术并不是真心为了我好,你只是希望在遇到事情或是危险时多一个帮手罢了,至于内心里,你真正待我的又有几分!”
这些话其实我就想讲出来,只是平日里我与明透笑脸相迎,哪里说得出这翻脸的话,如今得了机会,我就说了个痛快。
“我有万年道行,翻手是云覆手是雨,你会什么!”明透冷冷嘲笑。
“我怕你自以为有万年道行高高在上,怕你自以为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我怕你由了自己的性子夺人所爱啊!”我恨声说。
一声清脆的剑鸣,我和明透的剑互击了一下后落地,双眼都紧紧地盯住对方,发丝在刚才的剑气里飞扬。
明透还是赢了,万年道行终是我不可比的,她的剑横在我的颈前,我的剑不到她的颈搁在她的肩。
明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终于,剑缓缓地移离我的颈边,明透说,“三娘,你走吧。”
这分离是我早就想要的,可是它真的来临时我却哭了,“姐姐,保重!”
飞身离去时,我眼见得明透眼角含了泪倚在门前。
跟着龙玄机一起修行是艰苦的,他带了我云游四海,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留在那座城里,城里有明透,两只狐,不是朋友就只有争斗。
漫天的云霞被夕阳映成了火红的颜色,半边天空如被血染,龙玄指着一处空地对我说,“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好!”我鼓着腮帮子努力用法术幻出一处茅屋。
跟明透在一起时我的法术是有进步的,不要说是茅屋就算是深宅大院也非什么难事,可是跟龙玄机在一起时我好像又变回以前那只笨笨的傻狐狸,只在吃东西时才会流露出少有的天份。
看着我变得乱七八糟的茅屋龙玄机皱紧了他的眉头,我红着脸低下头,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不好意思,我已经尽力了。”
他一叹,“我知道,要你一步登天是难了一些,但是希望你下次能真的有些进步才好。”
挥袖间一栋青砖瓦房出现,我瞪大了欢喜的眼,扯着他的袖高兴地大叫,“真好真好!还是你的法术高强!”
他不动声色地拿开我的手,“只要你勤修,很快就可以像我这样。”
就算他的动作再怎么不动声色,我还是觉察到了,最心爱的人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心里一痛,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来,面上的欢喜立时变成了正经,手乖乖地握在一起,做一个凡人女子该有的动作。
“怎么了?”他问,以一个师傅样的口吻问我。
“让风沙乱了眼睛。”我低下头。
“我看看。”他将我扯到身边。
我拒绝不了他的靠近,那种带着淡淡皂角味道的香气就又一次飘进了我的鼻里。贪婪地吸吸鼻子笑了,嫩红唇瓣扬起,“玄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皂角味道?”
“皂角味闻起来淡实则浓,用它洗衣或净身可以掩盖一些味道,你也该用的,不然到哪里只要稍有些修行的人都会知道你是狐媚子。”幻出的房屋里有桌几茶盏,龙玄机在椅上坐了耐心地说。
“你是用它洗衣还是净身?”我好奇。
“也洗衣也净身,只待我脱胎换骨成了仙后就可以不用它了。”龙玄机笑,他对自己一向是有信心的,我也是。
听他这样说仿佛成仙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也希望他成仙,毕竟修行那么苦累都是为了这个,可是我又不希望他成仙,他白日飞升后独留我一人在世上还活得什么意思?
见我想得出了神,龙玄机也不管我,自顾在椅上盘了膝养闭目养神。我四下环顾,见只有一张床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急忙蹭到龙玄机的身边,“安歇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发。”
龙玄机微微张开目看着我,眼里是了然的神情,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的眼神令我感到了羞愧。
“看什么!你睡床我用木椅拼成床睡!”我跺脚。
“不用了,你睡床上,我只要这样养养神就好。”他轻声说。
我又羞又气,偏又找不着撒气的理由。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我则恨恨地跳上床,头和身子藏在被子里,偷偷将被子打开一条缝看他,他闭了眼盘膝坐在那里,额前有若隐若现的灵光。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在梦里,明透还是我的姐姐,我们也仍是在山上那般玩耍,崔净俞伴了她,龙玄机伴了我。
对了,崔净俞,这呆子去了哪里呢?改天我要去找他,既然沈明透想抢去龙玄机,那么我就把崔净俞抢去吧。
“玄机……玄机。”我嘴儿里迷糊地咕哝。
被角被人往里掖了掖,散在面上的发丝也被人理顺了。
“是谁?明透……是你吗?你抢去我的龙玄机所以感到歉疚了吗?好姐姐……三娘不敢了,你不是已经有了崔净俞吗?求你放了我和玄机吧。”我说。
眼角的泪滑入锦枕里,有一滴水落在我的头发上又顺着我的发滑进我的半开的领子里,沁凉。
野地里,我舞着清纱去追捕那些在野花丛中流连的蝶儿,淡蓝色的纱影在半空中舞成一片,我几乎折断了小腰,却仍是没有捕到一只蝶儿。有些泄气地坐在石头上,忽儿,一只蝶儿竟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膝上,原本黯淡的眼里立时光芒四射,暗暗准备,趁蝶儿不备时弹指,一缕淡蓝纱影立时向蝶儿袭去。
快到那蝶儿的身边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扬腕,蓝纱往身后飘去,蝶儿也不飞走,于是空气里淡蓝纱影和蝶儿就凝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儿。
“三娘,你不能敛些性子吗?”龙玄机无奈。
“不是已经敛了吗?”我气极,嘟着嘴儿将那蝶儿往前一送。
“你知不知道修行其实本就是为了修性,自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又经由女娲造人,他们虽是世人嘴里成就了万物的神,但若从修行来看,他们无疑是不得道的。”龙玄机边说边用手一划,晴朗朗的日头下立时现出一片天地初开的混沌。
“可是他们毕竟都是顺了自己的性儿成了神,为什么我不能这样?”我欢笑,扯着他的袖在他身前身后旋转。
“因为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你……”龙玄机急急地话语突地停住,空气中徒留一片空静。
“说呀。”我转到他身前幽怨地望着他,可是他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没有什么,狐的本性是媚惑人间,所以修身养性更是成了狐类修行中最难的事情,而你又爱玩,倘不用功只怕没有沈明透你也会自己成魔。”他这样望着我,眼神痛惜。
他带着我一路向着未知的方向行去,青砖瓦房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消散了,我频频不舍地回望,总期待能像昨晚一样与他相依着入眠。
龙玄机说是修性,可是我却觉得很是不以为然,许多的事情若不能顺了自己的意去做,又是不死仙身,那可真是多活一天都是受罪的。
山野间遍是林木,走了半日的光景竟是不见有水源或野果,太阳又在头顶热辣辣地照着,我又累又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扇着水蓝色的袖儿,不管龙玄机怎样说都不起身了。
“这里不能休息,山高林密的地方必然有其它修行的精怪。”龙玄机捉了我的腕提我起身。
“可是人家真的又累又渴!”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好吧,那你且在这里歇息,我去寻些水来给你!”龙玄机叹息着摇头飞离了树梢,瘦削的白影一下没入了林里。
我不高兴地嘟着嘴儿,随手扯着身旁地上的小花儿小草儿,嫩茎溅出的浆汁将我的袖儿边染绿。青山绿水,荒野林密,要是这时有人瞧见我会不会以为我是妖精呢?
“三娘!”一声轻喊。
我转头,见龙玄机正背着手站在我背后,我急忙跳起来冲他伸出手,“咦?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不过转身工夫呢。”
他久久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急了,拿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水呢?人家渴了!”
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唇印上我的,我很惊诧他为什么要如此,但是渴望了许久的真实拥抱与他的唇就在眼前,这反倒令我晕眩了,于是我闭了眼。
唇与舌的纠缠后,他的舌竟渐渐伸向了我的喉咙,我虽是天性惑人的狐狸精,但我却从未与男人有如此亲密的纠缠,所以也不知亲吻时我该怎样,只能顺了他,任由他带领着吻我。
可是他的舌却顺着我的喉咙而下,在快触到我胸口的灵珠时我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他,龙玄机不是这样的!
“你是谁!”我翻腕幻出一把剑厉声问。
“三娘,你怎么了?我是玄机啊!来,到我身边来!”他热切地看着我。
眉目含笑,我的剑依旧不留情地指着他,我虽爱龙玄机,但却并不糊涂。
“哈哈哈!”他大笑,“没想到你这狐狸精竟然这么聪明!成不了仙真是可惜啊!
他边说边幻出了他的原形,是一条巨蟒,身上斑澜的花纹蠕动成一种令人恶心的纹路,黏液也从他的皮上一点点地分泌出来。我嫌恶地一退身,这样脏的东西,我可不想他弄脏了衣服。
瞧他身上的花纹,我估计他至少有千年的道行,如果打斗起来,我定是不敌,当今之计唯有逃才是上上之策。
或许蛇精看穿了我的计谋,巨大的身子一横,我已经失了去路。
“想逃?你逃不掉的,不如乖乖地把你的灵珠献出来!”他叫嚣,眼里满是凶恶的光。
“蛇哥哥,三娘还小啊!不过才五百年道行,你就算吃了三娘的灵珠也没有什么用啊,不如三娘带你去找一个人,他有将近万年的道行哦,要是你吃了他的灵珠就算成不了仙也差不多了!”我软语哄他。
“万年道行?”他的眼睛转了转,“你耍我!万年道行我如何打得过他?”
他的巨尾一扫,我已如断线风筝般飞上了天,口里的鲜血如雾喷出。心里恨不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可是脸面上我却仍要小心翼翼。
“蛇哥哥有所不知,那人痴心于三娘,只要你幻成三娘的样子,他断不可能察觉的!”我捂着疼痛的胸口说。
“那人现在哪里!?如果你敢骗我可仔细了你的皮!”蛇精晃着粗长的蛇尾恫吓我。
我打量着四周说,“三娘不敢欺瞒,我们走了半日又累又渴,他去找水了,想必不会到太远的地方去!”
蛇精化成了人形,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但眉目里却有一丝邪气。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走吧!”
我挣扎着起身,漂亮的长裙摆已经沾满了血污。
玄机,你在哪里?快来救我!我在心里大喊。
这蛇精不过千年道行,龙玄机却将近万年,所以他定不是龙玄机的对手,而且龙玄机也不是个傻子,就算蛇精变成了我的样子他也必不会认不出。
山野茫茫,到处是苍松翠柏,蛇精有些不耐地推着我,“他到底在哪里?敢是你这狐媚子骗我?”
“看来他是不想见我呢。”我轻轻地笑,但心下却是酸楚。
“既如此,留着你也没有用!”说罢,蛇精便探掌向我胸口灵珠抓来,我着急地闪避,却不想脚下一滑,竟失足坠下山间。
冷风呼啸着从我耳畔吹过,青丝鬓缕四散飞扬,关键时刻,我终于吐出了灵珠,以灵珠的混元气减轻了下落的速度,但即便是如此,我落地时仍然受了很重的伤。勉强将灵珠吞下去,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法力再恢复人身。
与龙玄机失散后我惊慌不已,向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我根本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我想,龙玄机找我不见想必大概会去碧波湖找沈明透吧?
稍事休息后,我勉强在山林间穿行,本以为狐狸应该和狗差不多,都是属于不会迷路的那种动物,可是我却迷路了,在绿茫茫的这片林里我找不到出路。
跑了这半天真是把我累得够呛,我爬在地上喘息着,剥去皮后的小爪子看起来肉敦敦的,还不等我抬起头就有只手握住了我的左前爪,我大惊要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是什么动物?”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人问我。
我仔细打量他,他长得真是太漂亮了,皮肤又白又细,眉毛粗浓眼睛摄魂,我看他看得痴了,好半晌我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他被我的话问得一楞,继而眯起了眼凑近我的脸,他的鼻尖几乎要与我的相触时才停下,“小家伙,你居然会说话?”
会说话?天呐,我刚才怎么会说话,要是他将我捉了去耍把式赚钱可就惨了,那我岂非永无出头之日了?想到这里,我决定打死也不再说一句话,不管他问什么我都是摇头,可是不想这样竟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你能听懂我说什么?真好玩!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面气自己的无能一边又气他问的那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终于我忍不住地脱口而出,“少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看着我愤怒的脸他反而笑了,“你长得真可爱!”
我嫌恶地要跑,却被一把捉进了怀里,一双前爪更是被他握在手里捏来捏去,弄得我老大的不自在。
“你变态吧你?干嘛玩人家的爪子?”
“你的爪子肉敦敦的捏起来很舒服的样子……”他意犹未尽地将我的爪子凑近他的鼻子。
“我就说我漂亮,龙玄机还不信!”我得意地笑了,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寒不已。
“你的爪子肉这样多,煮来吃了一定味道不错,呵呵!”他的眼神倏然变冷。
从怀里掏出一条皮绳将我捆了,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口小砂锅,锅子不大,但刚好能装下我的身体。他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将捡来的木柴堆在一起,一口气吹过去,木柴上就冒出缕缕青烟。
“哎呀,还没有水呢,我去寻些水,你且在这里呆着,要是呆会我回来了不见你一定会找到你再剥了你的皮!”他恶狠狠地趴到我眼前。
我被他吓哭了,满眼亮晶晶的泪,可是他却连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欢快地哼着歌儿找水去了。天啊,他还是人吗?刚才还说人家可爱,这会就要煮了人家来吃!我放声大哭,狐狸哭的声音本来就很像人类的小孩,再加上我真的伤心了,声音又悲惨又响亮,不多时竟真的来了一个小姑娘。
不过五六岁,却少年老成的样子,见我哭得昏天黑地,她背着小手在我手旁绕了几圈,“哭什么?不就被人捆了吗?”
我听她这样说双眼立时亮了起来,“你肯放我走?”
见我说话,她立时又高兴又惊讶地拍着小手,“呀!你会说话!”
完了完了,看来她也和刚才那不男不女的妖怪一样,我怎么这么倒霉?想来我并没有做过奸也没有犯过科啊!
“你叫什么名字?”她歪着头问。
有了刚才的教训,我索性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她一气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都不理不睬,她有些泄气地坐在地上。
“你刚才还说过话的,怎么现在又不说了呢?”她不满在咕哝。
“兴许你听错了呢?”我不以为意,可是说完后我又恨不得立刻掌自己的嘴!
“哈哈,你果然是会说话的!快!再说两句!”她拍着小手笑。
我再度沉默,她也不以为意,从怀里掏出一柄精致的小刀笑着走到我身边,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完了完了!
“小姑娘,说笑的,何必当真呢?你要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呗,刀子啊剪子啊多危险啊,你一个小孩子不玩,万一伤了自己呢?”我还在说,她手里的刀已经向我刺了过来。
“不要啊!救命啊!”我闭上眼拼了命地大喊。
荒郊野外的,我的呼声虽大却并没有人理睬我。鲜血喷涌,我右手的一根尾指已经落了地,刀上的血珠一溜串地往下淌,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那小姑娘却仍然笑嘻嘻地看着我,好像那么残忍的事不是她做的。
“是不是真的很疼?”她伏下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看我。
我愤怒得直发抖,却是奈何不了她,若是以前或许我还能与她计较,可是现今的我只是一个连人形也幻不出的怪物。
“你还是人吗?怎能如此……如此……”我形容不出来。
“如此不是东西,如此狠心是吧?呵呵,真好听,你索性多骂一些让我来听听!”她大笑,一阵烟雾后幻成另一个人形,俨然竟是刚才要把我煮来吃了的那个少年!
“你!”我大惊,顾不得还在流血的爪子。
“少了一根指,今日起你就是我严白发的人,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只管来找我。”他抱着双臂笑着说,然后又从地上捡起我的那截尾指小心地端详了一眼,又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刹时,那尾指表面就蒙上了一层冰,亮晶晶的美丽,他看了看我便将那尾指一把收进了怀里。
我伏在草丛里惊恐地看着他,这男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可以上一秒用刀伤人下一秒就又温言以对?
“不要怕,以后你跟着我,没有人敢伤你的!”他拍着胸。
我不想跟着他,我要到碧波湖去找沈明透,可是他竟用根绳子拴了我的脖子,便拴狗一样地牵着我在山野间漫步,手上的伤还没有好,一会工夫地上就留下了我血红的小爪印。
偷眼瞧他,他根本不看我,只管玩自己的,只是苦了我要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本来不想和他说话的,可是却终究敌不过爪上的疼痛。
“喂,再不上药我就要流血过多了。”
听到我的话后他笑着转过头来看我,“要上药是吗?”
不知怎的,他的神情总让我觉得不怀好意,“是啊,好疼!”我抬起少了一根指的爪。
“好,你等等,我去找些草药来给你敷。”他把绳子拴到树上后转身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笑翻了天,这傻子敢是不知道本姑娘要逃走?一双眼睛机警地望着四周,在确定没人后我张着一双利齿去咬绳子,巴望着绳子断了好脱身。
手脚并用,用牙咬用爪撕,尖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可是这看似细的一根小破绳子却是怎么也咬不断,我急得出了一身汗。
“小家伙,怎么了?”一个斯文的白衫男人边蹲下身望着我边动手去解那绳子。
“总算遇到好心人了!”我欢呼。
细细打量这男人,白净的脸,粗浓的眉,还有一双有神的眼,让我想起龙玄机。惊楞间,绳子已经解开,我伏在草丛里却挪不动步子。
他盯着我看,一伸手将我从地上抱进他怀里。“是谁这么狠心砍断了你的爪子?”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他摸着我脑袋叹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玉瓶,拔开塞子后立刻一股带着点怪味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将玉瓶在我爪上倾洒,一些白色粉末像坠落的流星一样落在我的伤口上,原本的火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
“谢谢。”我从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
“你要小心,那严白发可是个邪道中的妖魔,五百年前,他本是一只獐精,因喝了百名处子之血而幻成人形,现在,他为了成就无上的魔功更是不择手段!我刚才听到你要他去给你找草药,他必会带回一种莓兰草给你敷,你千万不要用他的药,莓兰草是含有毒性的,用它敷伤口不仅伤口会火辣辣地疼,疼过后就会开始烂,直到烂掉全身!”他的神情露出担忧。
他的话让我打了一个冷战,“那我们还等什么?你快带我走吧!”
“不行,我和他是宿敌,若我带你走他定会知道是我干的,那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安生。”
“那怎么办?”我着急地扯着他衣襟的下摆。
“莓兰草的叶子长长的,长着花生大小的红果子,你……”
话音未尽,草丛里传出沙沙的脚步声,他的面容一凛立刻飞身隐去,我眼睁睁地看他跑掉却不敢叫他,只怕让严白发那妖魔听到后不仅害了自己还会害了他。
手忙脚乱地将绳索再度套回爪上,还未收拾停当严白发就跨着大步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株草药,长长的叶子,花生大小的红果子坠满了枝。
“来,伸爪!”他将草药递到我眼前。
我惊疑地问,“这莫不就是莓兰草?”
“咦,你怎么知道?”他失笑。
“我……”我说不出理由,总不能告诉他刚才有个男人跟我我说他是妖魔,莓兰草也是一种毒药吧?
见我说不出理由他竟没有追问,将莓兰草连带上面的红果子一起放进嘴巴里嚼烂了后要给我敷到爪上,我惊惧地退缩,他不耐地一把捉了我的爪,却在看到我爪上的白色粉末后大吃一惊。
“刚才有谁来过了?”
“没有人。”我低下头,怕被他看穿我在撒谎。
“那这药是谁给你敷的?”他指着我爪上的药末怒气冲冲。
“是……刚才有个男的走过这里,见我哭得可怜就给我撒了些药粉,原本极疼的伤口,撒了这些药粉后就不疼了。”我低着头怯怯地说。
他用力地攒着我的爪不说话,我疼得白了脸色,好久他才放开,把莓兰草给我糊在爪上,立时刚才的清凉感觉没有了,一种火辣辣的疼从伤口开始漫延,这让我不得不相信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话了。
严白发不再管我,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个结界后顾自盘膝坐下,手掌压在膝盖上,不多时,全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臭味,不久,这味道就越来越浓。
这臭味让我忘了疼痛,简直比狐狸身上的臭气都难闻,眼见着这味道有越来越浓的趋势,我急忙用小爪子捂住了口鼻,但这味道还是一个劲地往我身体里钻,原本清醒的脑袋开始迷糊,我仿佛看到沈明透和龙玄机在一起。
晕眩间,我瞧见严白发从怀里掏出一柄乌黑的小刀,在中指上轻轻一划,鲜血泌出时臭味变得更浓,平静的树林里沙沙地响,一些蛇虫鼠蚁开始从林里慢慢向我们身边涌过来,但又仿佛很怕他划下的结界,于是停在外面不敢进来。
臭味变成一阵黑色的烟雾消散,蛇虫鼠蚁都急急地追着这阵黑烟吸进体内,吸入黑烟后它们的身体开始冒出血泡,越来越大。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泡已经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像被热水烫到皮肤后鼓起的水泡一样。我想刺破它看看,手摸上自己的头发,却遍寻不到一枝钗。
“你要做什么?”严白发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不……不干什么。”我结结巴巴。
“不要去动它们,它们身上都有剧毒,你若是中了毒我还要费心救你。”他轻蔑地说。
“不用你救,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不然怎会给我敷上毒药!”我冲他大喊,心想,这人当了小人却还要我在心里把他当成君子,他脑袋莫不是有毛病?
划破的指伸出去,虫蚁鱼贯而来,嘴对准了他的指用力一吸再一放后回了林里,严白发原本白晰的肤色开始变黑,当所有的虫蚁隐去时,他全身都泛着一层黑色,眼睛也变成了绿色的野兽样子。
我害怕地缩到一边,他却一把捉过我将唇放到我爪上的伤口上,黑气缓缓从他嘴里渡到我的伤口里,原本的火辣更甚,我大叫大嚷着要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攒住。
“严白发,你要是害了我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哭喊。
他一楞,放下我的手看着我,绿莹莹的眼珠里滚出泪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他做的事情总是让我猜不到是为了什么,心思怪异的一个人。
“辛三娘,你想幻成人形吗?”他突然问。
“当然想,否则也不会在去找沈明透的路上被你捉住!”我疼得咝咝地吸着冷气。
“那好,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不过这个方法你最多只能用一次,而且变成人形后要陪伴我一千年!”他说。
一千年?我在心里盘算,一千年的时间不算短哦,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见龙玄机啊?
好像知道我心里有疑问一样,他接着说,“这一千年的时间里你可以见其他人,但是天一黑时你就要回到我身边,而且这法子也不一定行,只能让你试试。”
“好啊!”我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孩子。”他笑了,这一刻我竟觉得阴狠的他不再可怕,“过来!到我身边来。”他冲我招手。
我有些怕他身边那些未散去的味道,挥了挥爪,不见味道变淡的样子,不过却终究敌不过可以再变成人形的诱惑。他将我抱到他的膝上,用手抚着我没有皮的身子,我老大的不自在,直想喊他非礼,可是却又害怕他一生气就不帮我了。
“你教我该怎么办?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我刻音放柔了声音,可是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吸引人的声音在这个身体里刻意放柔后竟是尖细的!
严白发脸上的表情我不想形容,有些变形,不过他只是咳了咳了就恢复了常态,我也假装看不见他刚才以袖掩口咳嗽时偷偷笑了一大把。
“我输给你一百年的功力,然后你去村口边等着,只要经过的路人肯承认你是人,那么你就会再度化为人形。”他说。
“就这样简单?”我撇嘴,要真是这么简单龙玄机还不早教了我去做,他该不会是想害我吧?
“别瞎想,我对你那点功力不感兴趣。”严白发不屑一顾地转过头不看我,一幅爱要不要的样子。
“那好吧。”我极不情愿地说。
严白发张开双手,静密的林里平地里起了风沙,树叶和草根旋转着不知要落到何处去,两颗淡黑色的珠子从他嘴里吐出,其中一颗慢慢飞到我面前,张开嘴吞了它,竟惊见我全身的皮肤也随着这珠子变成了黑色。
“去吧,等你好消息。”严白发疲惫地冲我挥挥手。
“不怕我跑了?”我欢快地跑到他身前,对于自己即将可以变成人形兴奋不已。
“不怕。”他冷冷地说。
讨了个没趣儿后我悻悻地往林外走,心中忧喜掺半,盼望着拥有人形,却又害怕严白发骗我,让我空欢喜。
出了林子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小土路,远远望去,前面一片矮小土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田里劳作。我想走得近一些,可又怕自己这个样子会吓到人。在路边趴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机警地看着四周,只盼快些出现一个好心人帮助我恢复人形。
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一阵哭声传进我耳里,睁开慵懒的眼睛,一双耳朵还未抖完就瞧见远远走来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的衣裳补满了补丁。
原本的睡意立刻消失,我爬起身往小孩的方向跑去。小孩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我,不得已,我只好用爪子去扯了扯他的破旧衣裤。
“麻烦你说声我是人好吗?”我问。
“啊!”小孩吓了一大跳,退了一步后四下看看并无人影,嘴里就咕哝,“吓死我了,荒郊野外的,我还以为是鬼呢。”
“不是鬼,是狐狸精。”我细声细气地说。
小孩的目光慢慢从水平位置转到脚下,当他看清我淡黑的无毛身子后腿就开始抖。
我急忙用爪子勾住他的裤腿,怕他因害怕而跑了,“不要怕,只要你能将我变回人形我就为你做一件事!”
听我这样说,小孩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好,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变成人?”
“只要你肯承认我是人。”
小孩迟疑了片刻后怯怯地开口,“你是人。”
话刚说完,平地里突然泛起了浓浓烟雾,半天高的烟雾里我惊见自己无皮的四肢躯体竟渐渐化为人形,嫩白的身体旁落下一幅淡黑无毛狐狸皮。小孩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上前用手轻抚我已经化为人形的身体,面上飞起两朵红云,我轻斥,“男儿家非礼勿视,你不仅看还敢用手摸?敢是想我打你嘴巴?”
念了咒语,手指过处,一身淡黑狐狸皮变成一件黑白衫裙,再念咒再变,还是黑白衫裙,不知为何,我总也变不出以前那些多彩的衣裳,只好气折地将它套到身上。
小孩嘟着嘴,“摸你一下又如何?若不是我你恐怕还变不成人形呢!如今你既已化为人形,那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我虽气极却无言反驳,“好,你说,要我做什么事!”
“救救我娘!”小孩望着我,眼里扑簌簌地落下泪水。
“你娘怎么了?”看着他哭我竟不忍心继续凶他。
“娘得了重病,连竹儿都救不了她,如果你也没办法那我娘……我娘就真的没救了!”说到这,小孩放声哭了起来。
不再多问,将他挟到腋下飞身凌云,小孩吓得紧紧揽住我的腰,不多会工夫已经到了他家院外。为怕惊吓到他人我落在院外的一棵树外隐了身形,环顾四周,这村里最落的房屋恐怕就要数眼前这间。院子只有半人高,全是用黄土和破砖所砌,歹人怕是一步就可以迈进来的,屋顶上已经有许多瓦脱落了,天光直直地照进屋内,好天气还行,若是下雨只怕屋里的床褥也不会幸免。
我被小孩牵了手从树后拉出来急急往屋里走,外面的光亮在进入屋后变成薄薄的一片光明,一个白了半边头发的妇人斜依在床上,腊黄的脸上已没有了生气,见小孩进屋后艰难地开口,“宝儿,去哪儿了?这是带得谁回来?”
小孩刚要开口,我在唇间竖了一指示意他禁声,拉着他的手笑笑地来到床前,“我是山里的山神,因他的诚心感动特意来给你治病。”
妇人听了我的话并不相信,一双混沌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山神?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山神!你莫要见我儿年幼去骗他!”
“骗与不骗只待我治好了你的病便知。”我冷笑。
这妇人的眼神很锐利,只是她这种不肯相信人的态度让人生气,我好歹也是一个狐仙,哪里会骗一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凡人?
抬指从口里逼出内丹,淡黑的珠子光华璀璨,珠身里更有隐隐的水光流动。妇人眼睁睁地见着这珠子飞到身前竟是大惊,急怕地退到墙角。
“娘,不要躲,这位姐姐不会害人的!”小孩急上前捉住她的手。
“你上当了,她是妖怪不是山神!不是!”妇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才不管她的大喊,一道咒语后,珠子缓缓没入她口中,珠子走过的地方,她原本混沌的身体里开始渐渐澄清透明,我甚至能隔着她的身体看到她跳动的心脏及鲜红的血。
妇人大睁着双眼慢慢倒在了床上,小孩见状疯了般上来撕扯我的衣裳及头发,哭喊着要我还他娘,几次都想解释,可是他却并不给我机会,一会的工夫,我的衣裳已经被他撕得不像样子。
珠子从妇人嘴里缓缓飞出时黑色便淡了一些,我突然有些明白,原来只要我用这灵珠救过一个人,它的魔性便会少一分。
“宝儿……”躺在床上的妇人突然发出一声轻轻谓叹。
“娘!”小孩不信地睁大了眼,继而泪还未干就扑到床上妇人的身边,“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妇人的眼睛睁开,小孩扶着她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发觉全身的病痛竟都消失不见,妇人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
虽说她刚才的不敬让我生气,但见她如此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慌急地扶她起身。
“不要这样,我受不起。”
“不,你能受得起,这山下的人有了你的庇佑才会有宁静的日子过啊!”妇人跪在地上流泪。
宝儿送我出来,妇人依在门边,虽然再无多话,但我能从她的眼里看出对今后人生的希望。
“宝儿,且让我将这房屋变得新一些吧。”我笑,不待他回答就从地上拾了一片叶子放到唇畔轻轻地吹。
悠悠曲声里,破屋一点点地变新,直至变成一间干净的青砖房。
“本来可以变得更好一些的,只是这村里并无富户,若我将你们的屋子变得太奢华只怕会引起非议。”我腼腆地笑。
母子俩还站在村口眺望,我早已欢快地往林里跑去,虽然现在我可以逃跑,但是我答应过严白发要回去的。那个人,看起来凶,但心地还是不错的,只要他能多救人,想必他的灵珠也会变成纯净的颜色。
还是刚才与严白发分开的地方,只是严白发已不见,龙玄机立在那里,满脸的肃杀。
“玄机!”我又吃惊又高兴地的跑过去,与他一天的时间不见可真是让我好个惦念,但我的眼睛仍然一溜周围,“严白发呢?”
“你很在意他?”龙玄机冷冷地开口,与他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但我仍然点头,“是的,他是个好人,我想感化他,也是功德一桩啊。”
“好人?哈哈,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你与他不过才认识了一天而已!”龙玄机放声大笑,直到眼角有隐隐泪光。
我不明白龙玄机为什么会这样,那超凡的仙人眼角竟也有凡人的泪光,轻轻伸出手去点了他的泪在指尖,迎着阳光看,那泪珠里光华隐隐,似有世间万千玄机。
“他不过一个妖魔罢了,也值得你如此上心?”龙玄机淡淡地看着我问。
他的话竟一时间让我恼怒不已,“我不过也是一个妖魔罢了,难得竟能让仙长如此上心!”冷哼一声后我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沉默了半晌,空气中的冷凝竟有了一种冷杀之意,我渐渐觉得不安,偷眼去看龙玄机,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我,见我转头,他便闭上了双眼,湛然眸子再开时,便又一切如常。
“三娘,你与他不同的。”
“哪里不同?”我撅着嘴。
“你知道的。”他笑着扯了扯我有些乱的衣角。
一句你知道的让我的心又再度柔软,可是我却仍然担心严白发,“那,你把严白发弄到哪里去了?”忽而我面色一变,“你杀了他?”
望着我吃惊的脸,龙玄机苦笑,“你怕我杀了他?不会的,知道你会担心他,所以我放他走了。”
“哦。”我放下心。望着龙玄机微微苦笑的脸,我可以认为他是在吃醋吗?偷偷笑了,细唇刚刚一抿,便被龙玄机拖了手走。
他拉着我的手在晴空中凌空飞过一座座青山,平日里那样威严的山脉此刻在我们身下却显得那样的渺小。我咯咯笑着,黑白衫子在空中如一抹水墨淡彩。
许多的云彩从我嘴里灌进去,那云彩在我胸口绕了一圈后便又再飘飘然出来,我觉得好玩,不经意间却发现灵珠原本的黑色越来越淡,那浅蓝的底色几乎呼之欲出,这变化不禁让我心里又惊又喜。
我以为他会带我与他一起邀游红尘,可是许久之后,他竟带我落在城里一处朱门外停住,我探头往里瞧,却只见一片参天树影。
“三娘,你要在这里住些时日,此间的主人与我是旧识,你便先说是我妹子,来学些琴艺舞技便走的,不过你不能再叫三娘,要换个名字。”龙玄机拉着我的手笑。
我心里不痛快,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直爽地告诉人家我是他的心系之人,而且我们分开有一阵子了,他不让我跟在他身边竟反而要我呆在这捞什子的地方?
似是看出我的不满,龙玄机一叹,“三娘,你还小,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懂,此间主人也是修行之人,日里素与一些仙友多有来往,跟着他实是对你的修行有很大的益处。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名字……”龙玄机沉吟半晌方才说,“我如此告诉你,你便也照了做了,须知我害所有的人也不会害你!”
我自是相信他的,不然我也不会离开明透,那个女人是我这世上唯一的知己和好友,却也是我唯一的情敌。看到我满面的伤感,龙玄机笑着拍拍我的颊领了我的手推门进去。
一路上仆人杂役无数,却仿似与龙玄机非常熟,都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或直接称呼他为龙仙长。
“他们叫你仙长?”我皱眉。
“是啊,以后也会有人这样唤你。”他微笑,不过忽儿他又转过身问我,“你不愿他们叫我仙长吗?”
“当然不愿!仙者,法术超群又遗世独傲,无欲无求,我希望你能永远如现在一般做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咬着唇。
他的神色就这样一怔,再一冷,还不等我回过神来他却早已神色自若。
“修行当是这样的,走吧,人家怕是等急了。”说完他便再无多话,领了我的手自顾地去。
我不明所以地被他拉了手疾疾在院里穿梭,过了一条弯弯的石板路,渐渐显出一侧飞檐,硫璃屋顶流光溢彩,飞檐上的瑞兽雕工精细,十丈高的大红屋柱,飞扬的帏幔……
“到了。”他淡淡地说。
我伸出手小心地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登时满屋的酒香扑鼻而来,宽敞的大厅里一排长榻,十多个样貌各异的人正在把酒言欢,见我们进来便都起身相迎。
龙玄机把我往前一推,我踉跄了一下,便不设防地被他推到了众人眼前,众人审视的眼光令我有些害怕,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已陷入陷井的猎物。
“这是我干妹子萧似玉,想请刘老先生调教几天舞艺与琴艺。”龙玄机接过临座一人递过的酒仰颈饮下。
首座一个白发的威姿老者沉吟,“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龙兄……”
“她很贪吃的,只怕会吃垮刘老先生。”龙玄机的嘴角带了笑意,我也傻傻地跟着他笑,但是忽而我又轻启朱唇幽幽地说,“我看还是不必叨扰老先生了吧,似玉自小手有隐疾,也实不是能习舞操琴之人。”
我的话让整个厅堂里的空气一窒,刘老先生的眼睛扫过我残缺的右手时笑容僵在脸上,而龙玄机的神色也似是有些不设防。
良久,刘老先生一摆手,“哈哈,无妨,那就让她留下吧!来人!带萧姑娘下去更衣梳洗,今日起派人教她音律。”
话罢,门外立时进来一个棠色衣衫的婆子领了我的手要走,我转头求助似地望向龙玄机,只盼他能开口让我留下或是带我走,但是他却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前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会来带你走的。”他说,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面颊。
“什么时候?”我仰着头。
他露齿轻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镂空蝴蝶玉玦,抬指在上面划过,便有了三娘二字。
“等你能在另一面写上我名字的时候。”他说。
抓着那块玉玦,丝丝冰凉的气息从手透到了全身,我抬起头,“那不是要很久?”
“或者……等你拥有第二张狐狸皮的时候。”他抬指拂了拂我的面颊。
我脑里懵懵懂懂,明透为我剥了皮,说我从此后便脱了俗骨,是狐仙了,可是龙玄机却为什么要我再练出一身狐狸皮呢?那不是越修行越倒退了吗?
还不待我发问,那婆子已将我拖出了门坎,曲曲折折的一段回廊后是另一番天地,软竹温鸳,荷塘绿柳,已经是夏末时分,但这园里却仍是一片春日美景,令我惊诧不已。
见我吃惊,婆子便骄傲地说,“我家老爷是仙人,莫说这些景色,就是天上龙凤也能招来的!”
我转头撇她不服地回嘴,“你家老爷本事再大也比不过玄机,他也能变龙凤的!”
“哼,龙仙长虽然厉害,但道行毕竟是浅了。”婆子冷哼。
“那还浅?”我瞪大了眼。
“当然,他不过九千年道行,还要千年后才能成仙,而我家老爷却是只差一年便能成仙了。”婆子笑,不再与我计较,想来她也是觉得与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讲这些是在浪费口舌吧。
我心下戚然,龙玄机竟是有万年道行了,可惜我与他认识这些时日竟不知道,其实对于他其它的一些事情,我知道的又有多少?我不过只知他叫龙玄机罢了。
真正吃惊的还是我在见到这座别院里其他操琴习舞的姑娘们,她们竟然也都是妖精!
有花精、竹精、蝶精,却独独只有我是狐狸精,这是一份独特的荣耀,在以后无数个习舞累了的夜里,我握着龙玄机给我的那面有我名字的蝴蝶玉玦辗转在榻间,暗暗于心里品味。
在这里住了月余的时间我已经跟这帮妖精好得分不出你我,也因而得知这座宅子叫极乐天府,主人是一只鹰精,这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妖精,只是平日里大家谨慎得很,所以虽居于闹市,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这便是世人所谓的越危险的地方便越安全?
我这样听着时就在暗暗心惊,不知道这宅子的主人收容这许多的妖精是要做什么,尤其别院里这一群妖精变成的乐师舞姬,不见平日里做什么事,却只管好吃好喝地侍奉着。
“哎呀,你管他呢,有人管我们吃住还不好啊?总比我们在林里游荡被那些臭道士收去好啊,过一天算一天,又何必认真呢。”魅竹啃着一只梨子无所谓的说,但继而又被玉梨追着好顿打,“臭竹子,吃到我身上来了,看我不打你!”
我坐在凉台上赤了脚边踢水边笑呵呵地看她们闹,脑里却有张脸慢慢地浮现,我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却从未来看过我,是倦了我吗?所以才故意为我安排这样一个栖身之所?
怀里那面玉玦再次烫痛了我的心,掏它出来迎着阳光,那玦竟仿似透明了,好像我与他的心意,而那三娘两字更是让我感到温暖与安慰,有了这两个字,便恍然间觉得他还是在我身边的。不过,对于龙玄机,我却第一次感到了陌生,我不知道他修行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他过去都做过什么事,甚至连他是什么精怪修行而成的都不知道,可是我却仍然爱他,就如他那时的一句话:有些人你对着她千年万年不见得有情,可是有些人却只消一眼已注定今生为她销魂。
我便是如此,为他销了魂。
夜里,别院中挂起氲氤暧帐,薄薄的烛光透过帐子映红了别院的每一处角落,所有的妖精们都奔忙在衣柜与妆台前,旋身展颜,如一朵朵春花开放。
“似玉,这件给你,快!还看好哪件?再不拿的话就没有了哦!”玉梨一手护着自己挑的浅青色纱衣气喘吁吁地说。
我有些困惑地接过她手中蓝色齐肩肚兜、水珠纹薄纱落地衫裙,“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抢衣服?”
“司马大人要来府里挑贡女,被挑中的会被送到更高级的地方修行呢!”玉梨找到了合适的衣裳,已经坐在柜台前轻轻地画了一道细眉。
“哦,我没兴趣。”我悻悻地要将衣服扔回衣柜,却被玉梨一把拖住手。
“哎,怕什么,这衣服很漂亮呢,穿上看看也好!再说,天府里的妖精们都要参加的,你虽是龙仙长送来的,却也不能例外。”
我细细端详了一下手里的裙子,挺漂亮,确实是不可多见,还在楞神间玉梨已经劈手夺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往我身上套了。
头上的发髻被她弄得松松软软垮了下来,我索性一把扯下发间的束发玉环,任长发海藻般披散在背后。穿好衣服的我被她往前一推,便一下和别人挤在了镜子前。这是我吗?我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有种果实初熟的味道,却青涩可人。
丝竹声已经穿过几个院落飘进别院,一些先前去过的姑娘都垂头丧气地迈了回来。
“看来今年的舞试特别严格。”玉梨有些挫败地说。
“没关系,你能行的。”我笑。
打扮妥当的玉梨立在别院里,果然别样风华,她朝我浅浅一笑,衣衫就如一道云影从我眼前飘过了,我垂着头,紧随在她身后。今天的舞试本来我也没有多大兴趣,所以我也只是换了件衣服,头发仍旧用以前那枚玉环束了,简简单单。
月余时间,我对极乐天府其间的九曲回廊早已熟悉,但我却只盼此刻路能长些,这样我便还可以如以前般安稳如昔。
我能看得出来玉梨很紧张,她的双肩在微微发抖,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兴奋,要知道,一旦中选,她便离神仙又近了一步。
门口的婆子放她进去,却将我拦下,我张着一双美眸顾盼着玉梨在门一开一合间进去,光影一闪即逝,而后不多会的工夫,门再一次打开,我的双眼便不设防地看到里面坐的人。
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仿佛不存在,我的眼神与心思全在他身上。
“玄机。”我缓缓开口,吐出珠圆玉润的声音。
“似玉,来。”他冲我伸出手,我便如一只小鹿欢扑入他怀中,淡淡的皂角香气,这便是我怀念了月余的温暖怀抱。
“太好了,今年的贡女便是她了!”临座一个男人突然大喊。
我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那男人炯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竟毫不回避。
“不行,她是我的。”龙玄机一笑,手里的折扇指在了我的额上。
龙玄机的话让那男人的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当龙玄机递给他一只南瓜丝囊时他面上的表情真可用瞬息万变来形容,良久,他才嗫嘘着说,“这女子究竟是谁?居然让你舍得用上界仙品丝囊来交换,难道那张狐狸皮真的这么重要吗?”
“各取所需罢了,我送她到这里来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会带她走,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碰她,当然也包括你,长风兄。”
“哈哈,龙仙友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喽,长风兄,你能为美人舍弃江山吗?”刘老先生呵呵地笑,虽然他居于主位,但我眸儿一扫之下便明白,今日的主人是那名唤长风的男子。
“这……各取所需吧。”长风菀尔一笑。
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听进去多少,任龙玄机拥着我的腰坐在榻间与他一同饮酒,一些备选妖精进来见我也坐在席间时,言语神形间满是惊诧与失望,只觉今年贡女便是我了。
按玉梨所说,这当选贡女当是对修行有很大的益处,可是刚才龙玄机与长风的对话却让我心下有了忐忑,我想,这其中定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而这贡女想来也不是好当的。
龙玄机的手与我紧紧地握在一起,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是这种场合之下,却让我无法开口,似是察觉我的心思,龙玄机握了我的手拉我往后院走去。
七拐八拐之后,是一片小小的湖泊和一只座落在水面上的小凉亭,隐在这里,鲜少会有人发现的。
“说吧,怎么了?”龙玄机笑笑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生气地看着他,“你可知你把我丢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
我的话把他逗笑了,“你还怕这些吗?依你的脾气最多两天便会混熟了。”
见我转头生气不理他,便又将我拉回来,看了我半晌就忽而叹了气,“这里认识的仙人多,或许会有比我更好的。”
我大惊转头,“什么意思?”
龙玄机欲言又止,眼睛里也有千万种情绪在翻腾,那样的眼神让我千年来第一次感到心疼。
“我其实只是个地位卑微的人,而你,应该有一个月亮般的人来照看,我只怕一直将你护在我身边,会让你错过最爱的人。”
“龙玄机,你真的很傻,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精,也从未想过要成仙,我一心所盼的只是能与你一起游戏红尘,我最爱的人,便是你了。”我抬起眼睛落泪。
他的身子因了我的话而一震,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火热的东西将醒未醒,我的唇慢慢靠近他,而他也不见往日里的潇洒,红着脸,拘谨的就如一个少年。
“你不想成仙他还想呢。”一个女声幽幽传来,随着话声,那抹久违的粉红便又从树影里分花佛柳而来。
“姐姐!”我张大了眸,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欣喜。
“不要叫我姐姐,难道你忘了我们早已恩断义绝了吗?”沈明透轻哼。
一句话浇灭了我所有的热情,当下冷冷回嘴,“是了,我竟是忘了与你早已绝裂,幸好你提醒,此时我已是记得了。”
沈明透不再看我,一双眸子灿然地盯着龙玄机,忽而露齿一笑,“你费了这许多周折只为得到她的一张皮,可是你不知道么?她的皮早已被我剥去了!她脱了俗骨,却真的只剩下五百年的道行,也当然不能在玉上刻字了。”
龙玄机的手一握,白了关节,忽儿抬指拂了拂我面上细腻的肌肤笑了,“无妨。”
“若真是无妨,想来你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不过不要忘记,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便会受到万年天劫了!”沈明透侧了头想了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一咬牙,“若是你回到我身边,我便将她的皮给你!”
我能感觉到龙玄机的手明显一震,看来明透开给他的条件真是非常诱惑,可是他要我的皮做什么呢?
沈明透不愧是与我做了那许多时日的姐妹,我的眼睛转向她时她便明白我要问她什么,当下便张狂一笑。
“你要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包括为何他让你改名为萧似玉的原因!”
“住口!”龙玄机突然伸手,折扇轻轻一点便平地里起了风云,沈明透的衣衫在风里翻飞,不过她却仍是缓缓开口。
“狐类要想修成仙一是要修行法术,再者还要亲自动手剥两张狐狸皮,雄性就剥雌性的,雌性就剥雄性的,被剥皮者会死心塌地爱上剥皮者,这种血淋淋的感情不仅是爱情,还是诅咒!想不到吧?他也是狐狸,他身上的狐骚味便是被人剥皮后除去的,你身上本来也有的,后来便淡了,原因就在这里。”沈明透在风里悠然地看着我,待我伤心后又悠然接口,“这附近的妖精只要成了形便都要来这极乐府,由此间主人每年选一名贡女出来,被选出的贡女会被送往更高级的修行场所修行,以助早登仙班。我便是此间五千年前所选的贡女,不过我逃了,狐狸精在世上本已不多,若在这里修行……”明透沉吟,似是有些话不便说出口,“反正你只需知道,玄机让你改名萧似玉是在保护我的安危罢了。”
前后一番话直让我觉得如五雷轰顶,但我仍然轻轻开口,“你的皮真的是被他剥去的?”我这样问时,心里的悲伤开始漫延,很希望她能点头否认,但是我又是明知道结果的。
“辛三娘,别忘了,他做的这些事情是在保护我,剥他皮的人不是你,他爱的……也不会是你。”沈明透转身走了,徒留失去温暖的我站在风里。
转头望向龙玄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苦笑,难道你以为这样看着我,我便会明白了么?
第五章
沈明透的话梗在我心里如一柄刀,剜着我的心,却没有血,空惦念,我再看龙玄机时,眼里就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他眼中有悲伤闪过,我就自嘲地笑,“你的皮,不是我剥的呢。”
爱情不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感情吗?何忍会以剥皮此种残酷的诅咒来相爱呢?我修了千年,却犹自不明白。
我肆意挥霍着龙玄机对我的纵容,这纵容是因为他想得到我的第二张皮去成仙,利用这纵容,我常常把来极乐天府看望我的他刺得遍体鳞伤,然后我面上放肆地笑,心里却比他痛了千万倍。我与他,唯有用这种痛苦折磨的方法才能证明彼此的存在与共同渡过的现在,关于未来,我再也不敢去想。
“要是你真的不愿意见我,我会走的,如果你想我了,就对着那玉玦轻轻念我的名字,听到你唤我,我便会来。”龙玄机伸指从我怀里捏出那蝴蝶玉玦,一口气吹过,那玉就仿佛更有灵性了。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走吧,去找剥你狐狸皮的人去吧!”
他轻轻叹息,素白的人影便在树影花丛里渐渐淡去了。
那日选贡女后玉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天府里的其它妖精羡慕不已。
“似玉,那晚你是一直在那里的,玉梨真的被选中了吗?”那节竹精不依不饶。
“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那晚她进去后不久我便进去了,可是我却没有看到她。”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没有看到她?是了,她定是到后堂了,那里只有被选中贡女的妖精才能进去,有专门的老妈子侍候衣裳与舆洗。”魅竹无限向往地说。
我从怀里掏出那面蝴蝶玉玦运足了法力去写字,可是那面玉玦却依旧光滑如镜,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却仍是没有半点痕迹。沮丧地坐在那里,却被那截竹子一把拖了衣袖从妆台前拖到了桌子边,衣衫在红漆地面上拖了长长一条。
“干嘛呀,很疼呐!”我有些恼火地低喊。
“咱们去后堂看看可好?我可从来没有去过。”魅竹伏在我耳旁巧笑倩兮。
我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后堂不是不能随便进去吗?”
“哎,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现在是中午,各位大人神游太虚去了,正好方便我们。”
见我还在迟疑,魅竹又不死心地问,“难道你不担心玉梨吗?那晚她进去后便没有出来过,也不见有什么人带她走,而且,那晚我们有三个姐妹没有回来哦,这跟往年的惯例不太一样啊,往年的贡女只选一人的。”
“我当然担心玉梨了,但是你呢?你是担心多一些还是好奇好多一些啊?”我笑骂她,不过骂归骂,我却仍是与她蹑了手脚往后堂急奔。
已是夏末,蝉儿的叫声都有些无力,我感慨地想,能变出四时美景,却终究挡不住夏逝的脚步。
整个极乐天府都静悄悄的,死一般地沉寂,这多少让我心里有一些沉重,与魅竹灵巧地避过几处守卫,后堂的朱漆描金大门就在眼前了。
“走。”我拉了拉魅竹的手迈步走上台阶,但是手在刚刚碰到门环时突然火灼一般地缩回手,嫩白指尖已然烧焦了皮肉。
“怎么会这样?”魅竹低声惊呼,急忙用竹精特有的清凉法术为我消去了大半伤势,但余下的仍是让我疼得额角冒汗。
“小心,此间必有秘密,否则不会用火灼术封了门!”
我一把推开魅竹,从嘴里吐出由千年修行修炼而成的淡蓝色灵珠,正欲用混元真气撞开门上的封印时冷不丁地被一道疾飞而来的人影一把握住了灵珠。
“三娘不可!”龙玄机着急地大喊。
“让开!”我立在那里冷冷地对他说。
“不行,你可想过用混元真气的后果?”
“你当我没有灵珠便无法施法了吗?”我冷笑,翠蓝衣袖扬起,如蝴蝶的两片翅膀。
“你若是想进去,我放你进去便是。”龙玄机突然冷冷地说,我一怔,眼见得他折扇一点,门便向两旁打开,并没有骗我。
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却仍是拉了魅竹急急往里奔去,此时,魅竹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好歹已到了如此地步,且进去看一看吧。”我说。
后堂里的光景与天府里其它堂院又有不同,这里极尽夸张之能事,屋里种满了滕蔓,黑压压得几乎让屋里透不出光明,前行一步都是非常困难的。
“这里有老妈子侍候着换衣服?”魅竹又好气又好笑地自喃。
我没有说话,竭力拂开这些滕蔓前行,从外面看这里应该只是方寸之地罢了,实际进来后却是这样大的场地。
龙玄机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他的沉默却更是让我感到害怕。
前面稍有些光明的地方转了个弯,藤蔓也渐渐消失,一面优雅的水晶帘,轻轻被我挑起后就赫然发现地上躺着的正是昨天在挑选贡女时失踪的三个妖精,玉梨、夕棠、梧裳。
我猛间惊痛地转头望向龙玄机。
“她们已经是半死的人了,所有的灵力几乎都被此间的主人吸光,而带她们来这里的人正是我。”他冷冷地说,仿似在讥讽我。
“什么?”我怔然地看着他,他认真又嘲笑般地与我对视。“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刽子手?告诉我你是被逼的,说呀!”他的眼神刺痛了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怒吼。
“这是我自愿的,除了她们,在别处还有许多这样等待宰割的妖精,而这每年的贡女之说,原就是假的,不过只是找一些修行高深的妖精供此间主人吸食灵气以助早登极乐仙班罢了。”他淡淡地说。
我怒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一侧头,面上微红,唇角溢出血丝。
“打吧,如果打了我你能好受些。”他仍旧是笑,眼里却已有了泪痕。
“我呢?我算什么呢?你一时的玩具?你成仙的工具?还是也像她们一样,只是要等一个时机?”我泪流满面地望着他,这个男人,正因我极爱他,所以此刻心里才会极痛。
龙玄机沉默半晌突然问我,“如果我要你变成她们这样你会吗?”
我一怔,却仍是点了头,龙玄机的嘴张了张,就一把拥我入怀里,根根发丝分明能感受到渗入发间的几滴水。
“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不值得的。”
“你值得,只要你真的爱过我。告诉我,你爱过我吗?”我轻轻地、诱哄般地问。
“若是不爱你,又怎会舍了那只仙品南瓜丝囊去换你平安?为了你,我愿做任何事。”他紧拥着我说。
“好,那我要你放了她们离开这里你肯吗?”我从他怀里撑起身热切地望向他的眼睛。
他看着我的目光炯炯,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但是我期望的目光仍没有改变他的心意,他缓缓地摇了头。
“今天便是你说不放我也要带她们走的,否则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我冷然挑畔地望向他,以他对我的感情下了最后的赌注。
魅竹惊慌地看着龙玄机,只怕他会对我们不利,但我管不了那么许多,若龙玄机真的要对我不利那我也认了,总比瞎了眼看错人要死得值得,至少我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与魅竹一起扶了玉梨便慢慢往外走,龙玄机满面复杂地望向我,并没有阻止我。
好不容易将她们三个人搬出后,见我满脸汗水却仍再也无力施法时龙玄机一叹,挥指间她们已然安稳地飞起。
“送去哪里?”
“不用你管,你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了!”我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送去洞庭吧,洞庭龙君与我是旧识。”
“你的可信度有多少?”我冷哼。
他没有理我,径自施法将她们送走,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角落的门离去了。
刚才我在气头上只恨他不答应让我带玉梨她们走,但当人安全地送走时我突然突然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嗫嘘着问他,“你这样放我们走,不会有事吗?”
他慢慢转身苦笑,“若你真的担心我,刚才便不会那样做。不必担心了,我不会有事,晚上我来找你,我想,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魅竹便拉着我逃也似地奔回别院,已有三三两两的妖精在院里嬉闹了,为怕别人起疑,我拉着魅竹拆了发髻悄悄在塘里浸了水。妖精们时常在塘里嬉闹累了便直接睡,如此遇了人我便可说刚才与魅竹在塘里嬉戏,不想竟睡着了,这样,便不会有人怀疑我们。
下午总有人打骂的声音传过来,时不时还有人急急来别院里巡视一眼,叮嘱我们不要乱走动,极乐天府出大事情了。妖精们纷纷猜测会是什么大事,我们也装模做样地打听一番,但是心里却明白得很,这大事指的便是今下午我们带走了玉梨她们。
魅竹紧张地手心出汗,“似玉,你说怎么办?”
“怕什么!有人问你只管照下午我教你说的去说,不会有人怀疑,放心!”我捏了捏她的手。
我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必不会只是这样派人四下巡察一下,我倒无所谓,只怕魅竹经不起吓,一吓就说了真话。
果然,天刚擦黑时,便有一队家丁执了棍棒闯到别院来,为首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让我们排成一排去前堂,说是老爷有事问我们。
魅竹暗中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咬了牙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不想你我,想想玉梨她们,已是半死的人了,而且做了这么久的姐妹,你舍得她们死么?”
魅竹果然一凛,手也不再颤,许多时候,人活在世上并不只是为了自己。
妖精们感受到特别的气氛,都垂了头静静地排成一排往外走,我和魅竹也在队伍里。前堂的灯影较往日里还要明亮,已经黑压压站了一排人,却没有人敢出声说话,整个大厅静悄悄地,一根针落地都会有声音。
待人都到齐了,为首的刘老先生便清了清嗓子,虽然还是平时的语调,但语气里已多严厉。
“今下午有谁到过后堂吗?”
底下众妖精面面相觑,小声地议论起来。
刘老先生的眼睛严厉地扫视过众人的脸,一些人吓得不敢抬头,魅竹就是这样,不过好在不敢抬头的不止她一个,所以倒也不显得有多突出。我不管,我只顾跟人小声议论,根本无视于他审视的目光,所以,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只停留了一撇的时间。
“每个人都说说下午做过些什么!”
底下妖精有的说出门买东西,有的说那时正在休息,魅竹一紧张就结巴地说不出话,刘老先生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锐利,不得已,我替她开口,“主人,午间我们一起在塘里嬉戏,结果睡着了。”
“她不会说话么?还要你来说!”刘老先生有些不悦,眼睛依旧盯着魅竹,看来对她还是有怀疑。
魅竹憋红了脸,终于迟疑着开口,“本来是我一人在嬉水,似玉来玩不说还拿走了我的衣裳,害得我没法上岸,刚才没有说是因为这许多人,又是女儿家的事,不想让大家知道。”
刘老先生的眼睛缓缓移开,魅竹和我都松了一口气,做案的就是我们两人,要是我们两人谁也不承认,那他自然查不出些什么,月亮都升到中天了,我们才被放回别院。
一进别院,魅竹就一下甩掉了鞋子,“吓死我了,还好,呵呵。”
我们笑做一团,为这个只有我俩才知道的秘密。
半晌我对她说,“这下安心了?睡吧,不早了。”
“好,你也早休息吧。”魅竹弹开盘起的发径直走回她自己的房间。
心下对于今晚顺利骗过刘老先生感到欢喜,却又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我为龙玄机感到担心。他说要来的,可是这半天还是没有见到人影,难道他已经出事了么?虽然他的许多做法令我生气、不解且无法赞同,可是心里却又不自觉地为他担心。
入了夜,风便大了,我早早吹了灯歇息,树影隔了一层窗户纸摇拽,鼻尖泌出细汗。梦里有个凶恶的人一直追着我跑,想大喊却又开不了口,朦胧间我感觉有人在注视我,大惊之后醒来,便看到床前坐着一个淡白的影子。
“醒了?我怕吵醒你,所以就一直没有喊你。”龙玄机的手顺着我的发丝拂到脸庞。
我靠在枕上篷着乱发看他,看他像往常一样地笑,却多了许多的牵强。
“怎么?龙仙长也有烦心事?”我冷笑着挖苦他。
他只是苦笑却并不说话,偶尔牵动一下嘴角冷汗便悄悄地冒了出来,我终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抬指轻轻拂向他的脸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你睡吧,我看着你睡。”他轻轻拍着我的肩。
“我现在还不想睡。”躺在床上,一双眼却仍亮晶晶地望向他。
月光下,他鼻尖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眉头也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在隐忍着痛苦,我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扶着他的身子依到我怀里,“你怎么了!?”
“要是你真的不睡的话去找一柄小刀和一些棉花来。”他这样轻轻说完就像个孩子般靠在我怀里,我便看到了他背后那致命的伤,一枝箭头和箭杆满是倒钩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胛,背后的衣衫已然全部被血浸透,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撑着这么重的伤在我床前坐了这许久。
“怎么会这样?”扶他靠在床沿,我便急急地去找他要的东西,平日里我也做一些针线,这些东西自是不缺的,可是事到临头,却一样也找不到。
“没有什么,你说想放了那些妖精的,我今晚便是去放她们。”他像个孩子般呵呵地笑了起来。
“傻瓜,你……”我看着他一时竟感动得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软棉布和一柄剪刀,而龙玄机却似乎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我扶他到床上倚好,放下厚重锦帐后点燃一盏油灯,解开他衣衫的时候他痛得眉头一皱,却仍是对我微笑。
“削断箭尾,从背后把它拔出来就可以了。”他望着我说。
我抬起嫩白手掌打量着,削断箭尾?我能行吗?
“你平日里修习这么久,今日就当检验你的法术好了。”他轻轻地笑,却牵动了背后的伤。
当下,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运足了法力挥掌向那箭尾劈去,噼啪声音过后,箭尾应声而断,龙玄机轻哼了一声,脸色更加惨白。
“现在我要给你拔出背后的箭了,你忍着些痛。”我流泪。
大量出血已让他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但他仍然喃喃,“三娘,跟我说些什么吧。”
“好啊,说什么呢?你想听什么?”我边说边察看他的伤势,希望能找出一个一下就能将箭拔出而伤口又不会太疼的好角度,可是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什么也瞧不清楚。
“就说那天我送你来时你对我说的话。”他冰凉的小指与我仅存的那枚小指相扣,我只怕他睡去,当下便乱了方寸,哪里还想得起我曾经说过什么话。
“你说仙者,法术超群又遗世独傲,无欲无求,你希望我能永远如现在一般做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轻轻地说。
“是啊,对对,仙者,法术超群又遗世独傲,无欲无求,我希望你能永远如现在一般做个有血有肉的人。”我随着他的话轻轻又紧张地重复,可是心里却痛得很,原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所以才冒了生命危险去放了那些妖精。
“三娘,你知道吗,这句话是我修行愈万年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若说以前我接近你是为了你的狐狸皮,那自从这句话后我爱你就真的是无悔了,但愿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爱我如初。”
我闭上双眼,攒住箭尾用力往前一戳,龙玄机一声闷哼,箭头已经透过了他的肩膀,箭杆上的倒钩挂着他身上少许的皮肉。
“对,就是这样,再从前面把箭拔出来。”他轻声指点着我。
“哦,好。”我紧张地应着声,攒住箭头却不忍拔出。
“你这样我会更痛的。”他低低叹息。
怕他再痛,我攒住箭头狠心地往前用力一拔,鲜血噗地一下喷了我一脸一身,握着那半截断箭我怔在了那里,直到他轻声的呻吟将我的心智拉了回来。
箱里有一些日常用的跌打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金创药,小心地洒在他伤口上,眼见得药末洒上后他痛得一抖。给他小心地包扎好伤口后,他那漂亮的双眼就慢慢地合上了,我的唇颤抖着亲吻他的额头,唤出了他的名字,“玄机。”
“三娘,我说过愿为你做任何事的,我没有食言。”昏迷中的他喃喃低语。
天快要亮了,只怕他继续呆在我这里会被那只鹰精发现,反正这极乐天府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我带他一起离开,也免得连累了别人。
从匣里抓了几绽细碎的银两,找了张包袱又包了一些碎布和那柄剪刀后我吃力地背起他御气飞行,本来我的道行就不高,再加上背上负了一个人,飞行的速度连马车快也没有。心里很着急,但是我也知道此时此刻离极乐天府越远越安全,要真说安全的话我倒想到了一个人,我可以去找她,反正离这里又不会很远,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救我们?但是如果她要我离开龙玄机怎么办?
我没有想太多的事情,我只知道只要能救龙玄机,莫说要我离开他,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是愿的。
第六章
隔了月余时间再来这座山,景色依旧,但我的心情却早已变了,早先与明透在这里的那些快乐时光,都随着她那一声恩断义绝而消失无踪。
山前立了一块石碑,字迹新鲜,上书“无忧仙界”四个鲜红大字,想来应该是明透在我离开后才立的,要是心中真是无忧,便是不用说也是无忧的,我叹息。
龙玄机已经渐渐醒了,精神还好,只是面色白的吓人。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他叹息。
“我不希望你死。”我垂下头。
“所以情愿将我送到别人手里?”他望着我目光灼灼。
“是的。”我点头。
“要是我死了你会陪我死吗?”他有些玩笑地问。
我撇嘴,不过眸儿一转我就又笑笑地问他,“要是我死了你会陪我死吗?”
“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会把你放到筏子上顺水去了,在狐族古老的传说里,水流会赋予人全新的生命。”他笑。
“你知道的不少嘛,也就是说你不会陪我死喽?那将来若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不会陪你死!”我赌气地说。
“不陪我死就对了,如果万一我死了,那么内丹我会留给你,让你免去天谴便能成仙。”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伸指捏了捏我的脸颊。
我鼻头一酸,但仍嘴硬,“好啊,到时你可莫要舍不得才好。”
“不会。”他呵呵一笑,又仿似当年那个仙风道风的温暧之人。
突然我心下一惊,我竟用了当年两个字,我们下山不过才一年之久,怎么会觉得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历经沧桑吗?
入了山脚,漫山遍野的雏菊烂漫一片,嫩黄的颜色在初升的朝阳里又渡了一层金。
“真美啊。”我感叹。
半山腰那间青砖瓦房早已变成了如极乐天府一般的深宅大院,院门大开,里面飘出的酒肉香气让我的肚子都叫了起来,要知道从昨晚到现在我可是滴水未沾呢。
“三娘,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来这里,她必不会不救我们。”龙玄机叹息。
“是我越来越聪明还是你依仗她对你的感情而有所持?”我白了他一眼,他便苦笑一下不再说话,只怕说错了话我再抢白他一通。
离这宅子越来越近我的心却越来越凉,里面传出的丝竹乐声里竟有女人般的男人笑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许多不男不女的人在院里穿梭游嬉,却没有一个来拦住我们的去路,我很顺利便找到明透在哪里,那样一个漂亮的狐狸精,总是有许多人追随的。
望着锦榻上那抹粉色人影,迟疑半晌,我终于轻轻地唤她,“明透。”
锦榻上的人儿身影一僵,那双淡紫色眼睑下的眸子便慢慢从身边的人群移到我与龙玄机身上。
沙发!!
“辛仙长、龙仙长,别来无恙啊,怎今日这么有空来看我呢?”
“你该知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咬牙。虽然今天是来有求于她,可是我还是见不得她这般张狂的样子,仿似世间事她尽可说得个一二。
“这么凶可不像是来求我的哟,呵呵。”明透抬起粉色薄纱袖笑了,那双眼里却肆意地宣泄着痛快,仿似她终于报了仇,却忘了我本就没有对不起她。
龙玄机慢慢走上前一步,“沈仙友,我们……”
“罢了,我不想听什么原因,只要你肯唤我一声明透,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明透依旧是软在榻间,但那一双眼里却多是幽怨与愤怒。
龙玄机望着她,嘴却抿得紧紧地不肯开口,虽然我不愿听到他唤她明透,但此刻我却只盼他唤了,那样他便能安全。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眼看着天光就要放亮,我无奈地对明透说,“你既不肯施援手,那借个地方让我给他疗伤如何?就当是念在旧时情份!”
明透一楞,从榻上慢慢起身,“疗伤?他受伤了?”
眼见得她的牵挂,我心下一喜,之后却只剩悲伤,“是的,他放了鹰精禁锢的妖精们,结果被看守的守卫围攻,肩上中了倒钩箭,伤势严重,如果不赶快治疗,怕不仅毁了道行,性命也是难保的!”
我的话触动了明透心里的那根琴弦,沉吟半晌她终于一点头,“跟我来!”
见我扶着龙玄机走得太慢,明透索性抓了我与龙玄机的手在宅子里穿梭飞行,我羡慕地想,万年道行,我终是比不过的。
明透在后院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前停住,一把推开门拉我们进去,又沾了金粉在四面墙及门窗上画了符。
“这样那只鹰精便看不到你们了,你给他疗伤,我要去外面,万一他来问,我也好应付过去,目前局势,若与他为敌实是不智之举,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要出来!”明透说完转身便要走,我急急一步扯住她的袖。
“我来疗伤?可是我的道行……”
“你可以的,让她去。”龙玄机轻轻拉过我的手。
明透深深看了我们一眼便转身出去了,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很可怜,心爱的男人不爱她,可是她却还要为自己心爱之人与别人提供方便。
淡蓝色灵珠从我嘴里慢慢飞到龙玄机面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却并不把他那只受创的珠子也吐出来,我很着急却不能说话,只好用手比划着,不成想他竟忽而笑了。
“三娘,你这个样子像个小哑巴。”他说。
我气极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他吃痛,立刻收了声,张开嘴便有一颗黯淡的黄色珠子飞了出来,我放下心,可是刚要给他疗伤时,又有一颗珠子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我楞楞地看着,两颗灵珠啊,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还是本分地用当初明透教我的方法给他疗伤。
淡蓝灵珠绕着他那黄色灵珠急速旋转飞行,不一会工夫他的珠子便完好如昨,我奇怪地看着他,按理说我千年的道行,治疗术不该这么厉害的,连明透似乎都差了我一截呢。
龙玄机把灵珠慢慢吞回去,又理了理气息,伤势有所好转的他便抱我坐到他膝上。
他干净的手指梳过我有些乱的头发时对我说,“三娘,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你是狐族中的狐媚,即你出生后不必习媚经及法术便拥有混然天成的能力,我的狐狸皮便是你的前世剥了去,只是前世的你最后没有逃过万年天谴,被雷光劈死在这雾影山下。”
“被雷劈死?就不能死得好看些么?”我皱着苦瓜脸,虽然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份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但这个死法却着实让人不喜欢。
“我们的命运从一生世便已经注定,哪里能由得你说怎样便怎样。”他失笑地看着我说。
“好嘛好嘛。”我笑嘻嘻地揽着他的颈,“不过对于剥了你狐狸皮的前世这个身份我还是挺满意的。”
我们就这样互相拥着,只盼时间能于此刻停住。
天光大亮了,从窗子向外望去,日出东方,整座山壮丽瑰奇。
“以后我天天带你看日出可好?”龙玄机轻轻地问怀里的我。
“好啊,这是你说的,不准赖皮啊!”我嘻嘻笑着,在我看来,龙玄机刚才的话便是承诺了,而他也笑着一捏我的鼻,“不会,赖皮的向来是你。”
放眼望向整片宅子,我不得不佩服明透,她不仅拥有高深的法术,心思也是极细密的,这里的一屋一瓦都是那样的典雅别致,院落设计也富有新意且实用。就像我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从外面看它只是一扇窗,但进来后却又是别有洞天了。
我正四下打量,突然一阵焦糊味钻进鼻里,“咦,难道是柴房失火了吗?怎么会有糊味呢?”
龙玄机一惊,立刻起身奔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不想鹰精正站在窗前冷笑着看着我们,这张突如其来的脸和他脸上阴冷的笑意让我全身发寒,但是我仍然笑呵呵地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龙玄机拉开。
“刘老先生别来无恙啊?这天刚放亮,您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子么?”
“似玉姑娘,不,该叫你辛姑娘,你怎么也这么早溜到这里了呢?”鹰精也笑嘻嘻地问。
“因为是我请他们来坐客的,老先生来了不仅不通知我,还放火烧了我的屋子和男仆,这是什么意思啊?”随着这柔媚的声音,明透那软软的身子又无骨地依在了院里,一双眼睛烟视媚行,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看来刚才她必是忙了一场。
“呵呵,是老夫不对,不过龙仙友和辛姑娘本是我府上的贵宾,要走也要知会一声是吗?如今我来带了他们回去,改日刘某定当上门来给沈姑娘陪罪如何!?”
说是请求,其实语气暗含威胁,我很怕明透碍于他的淫威而将我与龙玄机交出去,但明透只是不动声色地笑,这多少让我放下些心事。
见明透不置可否,鹰精便不再客气,那一双爪子呼啸着扑将过来,我也不怕,笑嘻嘻地把胸脯迎上去,却只听明透一声冷斥,“辛三娘你给我让开!你当他是道士吃你这一套么?”
一楞神的工夫,明透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眼前,堪堪抓住那要插进我心脏的鹰爪,而我也被龙玄机拉了手一下拖到了他身后。这突发情况吓得我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大呼惊险,此情此景不禁让我大怒,“好你个混人,你家姑奶奶让你,你却下杀手?看我不拔了你这秃鸡的毛!”
“三娘,别逞强!”龙玄机冷斥。
“是啊,等你练好本事再说吧。”明透横掌挡在我与龙玄机身前也讥讽地笑。
“龙玄机,看来你的本事不小啊,把两只大小狐狸精都迷得团团转,我看狐族中的狐媚应该由你来做啊!哈哈!”鹰精放肆地大笑。
“刘清阳,别依仗你有万年修行便张狂,不要忘了,你我修行相当的!”明透冷斥。
“龙玄机的修行不过差了千年,本该也与我相当,但他却在我帐下如一条狗般摇尾乞怜!”刘清阳冷笑。
龙玄机面上一白,但却仍然忍住了,挥开的折扇布出了一道道的结界。
都说成仙要修心养性,可是我修行的这一千年却是将脾气练得越发暴躁了,最经不起人家激我,如今鹰精刘清阳的话便正好刺中了我的软肋,我容不得有人说龙玄机不好,当下我挣开龙玄机的手对着鹰精举掌就拍了过去。
“哼,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鹰精嗤笑,举袖一挥,我便如撞上一堵墙般飞了出去,嘴角也挂了血。
“三娘!”龙玄机惊呼。
“龙玄机,你不是想让她在我那里修成第二张狐狸皮你好剥了她成仙吗?怎么如今竟反倒保护起她来了?”
“那些妖精是我放的,与她两人无关,你放她们走,我跟你回去。”龙玄机慢慢站起身。
“好,果然痛快。”鹰精笑了。
“要想带他走还要问我过我的意思,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岂容你说走就走!”明透冷哼,一扬腕,粉色的腕纱漫天飞舞呼啸着直奔鹰精而去。
为了不让鹰精带走龙玄机,我也立刻挣扎着起身,吐出嘴里的灵珠,想用混元气与鹰精同归于尽,背后却突然一麻,飞出的灵珠也快速地奔回嘴里。
“三娘,我不要你再跟着我担惊受怕了。”龙玄机说,在我额前轻轻一吻,振袖间,他便跃上了苍穹,那洁白的衣衫在苍穹中如一只仙鹤般超凡自在。
我全心全意地仰望他,如同他已是仙人,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滑了下来。他阻止了我却没有阻止明透,难道他希望同患难、共进退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我落泪,却像个哑巴一样什么也说不出。
折扇在他手里幻成了剑,一柄变成十柄,十柄变成百柄……万剑齐放时,天空如下起了绚丽的烟火,刘清阳那凌厉的攻势吃他这一击之后便弱了许多,明透趁势弹指,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便刺入了他的太阳穴。
刘清阳吃痛,空中一个翻转俯身便向我冲了过来,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离我越来越近的人影。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龙玄机的手横伸过来揽腰抱了我冲上晴空,但他动作稍慢了一些,手背被刘清阳的鹰爪扫中见了血。
我惊呼,却苦于说不出也动不了。
明透也败了,被鹰精瞧准了空子,一掌击在胸前,漫天薄纱收敛,她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喷了血。
“沈明透!”龙玄机惊唤。
明透从地上缓缓撑起身子牵动嘴角微笑,“我没有事。”
分神的空,龙玄机已经被刘清阳一掌击中,继而被这只鹰精扼住了颈,在鹰精另一只手要扼向他怀里的我时,我被他一掌拍落下去,半空中,风声过耳。一道粉色人影冲天而起,接了我几个旋转之后便安然落地。
鹰精施法想让龙玄机吐出灵珠,但龙玄机一直咬牙坚持,直到背后的伤口因用力过猛而迸开,我和明透暗暗运足了法力想要冲破龙玄机对我的法术束缚,但却一直不得法。
鲜血从龙玄机的嘴里慢慢溢出,眼见得那华光璀璨的珠子从他嘴里一点点涌出。
明透大喊,“三娘,不能让珠子落到鹰精手里,否则龙玄机轻则不能成仙,重则性命不保!”喊罢,她便疾如闪电般出手。
而龙玄机的法术也终于被我在瞬间冲开,然后我和明透两抹人影便快速地绕着鹰精旋转,鹰精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只能戒备地望着我们,手里的法术也加紧,终于龙玄机一声轻哼,珠子从嘴里飞出,被鹰精一手握住。
“完了。”我听到明透这样说,但我知道没有关系,龙玄机还有一颗珠子,正好可以趁鹰精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掌上运足了劲,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举掌便往鹰精身上胡乱拍去,一掌正中他肩胛,我听到他痛呼了一声,知道他的弱点就在这附近。明透与我对望一眼,双双飞起,一条薄纱刹时分散成一根根的细丝刺向鹰精,有几根刺中他腋窝的,当下便有血泌出。
鹰精见弱点败露便有些心惊,已经拿到龙玄机灵珠的他无心恋战,虚晃了几招就想逃,却被我拼命弹起身子后一拳击中了腋窝,他痛吼一声,化成一阵乌云逃了。
明透倚在树旁不停地喘着粗气,“他逃了,但被你击中要害,恐怕要两百多年后才能再出来害人。”
“呵呵,也好,算是暂时了却一桩心事。”我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轻笑。
“去看看龙玄机吧,他恐怕……”明透垂下眼睑。
我慢慢回转身子,却只见他静静躺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红。轻轻抱起他,我徒劳地用法术想阻止血液从他身体里流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不要哭啊……今日的结局是我早就想到的,只是我舍不得你,总觉得与你……不过只是刚遇见。”龙玄机躺在我怀里,伸手擦去我的泪时他的泪也从眼角悄悄泌出,“你能吻我一下吗?像一个凡人那样的亲吻。”
我拂着他的脸慢慢低下头,红唇辗转在他的唇畔,温柔缠绵,突然我嘴里一热,一个东西如有灵性般入了我的嘴便顺喉而下,我大惊抬头,却只见龙玄机淡定地笑。
“三娘,我身上本就有伤,又中了鹰精的掌,已是必死,从我遇见你的那刻起,我便更加艰苦地修行,这样才能将万年道行分化成两颗灵珠,若有一天我被鹰精取去一颗灵珠死了,那还有另一颗可以给你……好好修行,有一天你能在那块蝴蝶玉玦上刻划出我的名字时,我还会来找你的。”他慢慢探手入怀摸出一枚东西放到我手里又轻轻握住,“这东西……该还给你了,它是我对你下的封印,如此鹰精才不会发现你便是狐族狐媚,如今有了它和刚才的灵珠,你俨然……已是一只万年狐狸了。”他如孩童般天真地笑。
我摊开手掌,掌中赫然是一枚有着亮晶晶冰雾的小指。
“你!你就是严白发?”我惊呼。
他还在轻轻地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死了还会笑,抱他在我怀里,慢慢感受他那如半袋米般失了生命的柔软身体,他的身体随我心愿挪动,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捏我的鼻或是用折扇轻点我的额。
是了,他便是严白发,我早该想到的,一个妖精如果真的那样邪恶,又怎会放过我呢?一个严白发让我懂得了世间险诈,一个龙玄机让我懂得了难舍之情爱,可是自此以后,他不会再对我好,不会再为我动心思,也不会给我剥栗子,更不会……
他果然是爱我的,纵舍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不顾一切。
我悲伤地嘶声大喊,整座山谷里都是我痛彻心肺的声音。
原以为,他若死了不过就是伤心,不曾想,他便如我的生命,一旦他去了,我便也了无生趣。
“玄机,我来找你了,你等我。”我说完就抬掌劈向天灵。
“辛三娘,你要做什么!”明透挣扎着过来用力攒住我的腕,可是我却只顾嘶声哭喊。
恍然间,那个笑笑的白衫男子似乎就立在我身前,三娘,你不是说我死了你不会陪我死吗?不是说不会吗?
“可是你也说过以后要每天带我看日出东方的,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我大哭。
沈明透也落了泪,“辛三娘,若你死了,怎对得起他舍了命救你!?”
舍了命救我?他可知道我爱他,也会如他一般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紧,要的只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砍了竹子扎成一只小小的竹筏,龙玄机一身干净的白衣躺在上面,轻轻一推,筏子顺了水流轻轻地飘了,我缓步跟在后面。他说过,水流会赋予狐类全新的生命,如今我放了他入水,但盼有一日可与他再重逢。
从怀里掏出那块玉,迎着阳光,对着水里的那抹白影我轻轻地唤,“玄机,龙玄机。”
水流照旧,青山依然。呵呵,传说果真是骗人的。
“葬了吧,不要让他再走了。”明透轻轻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俯身对她拜了三拜后我静静地走了,埋龙玄机时明透并没有要我去,我也没有想过要去,眼睁睁看他睡在土里面便知道他永不会再来找我,他既不能复活,那留一份虚假的希望也总是好的吧,我叹息。
明透说他就埋在雾影山顶,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缕光线便能照到的地方。
那以后,我曾无数次地踏足雾影山,寻遍了它的每一个角落,太阳升起时第一缕光线便能照到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我从没有问过明透她究竟将我心爱的男人葬在哪里,我与他已经拥有太多东西可以回忆,那么,他最终的去向便留给明透在夜里独独品味回想吧。
我拥有了龙玄机五千年的修行,并且那枚有着龙玄机封印的小指也已在我手上安然如昨,可是我这只成了正果万年狐狸却还是不能在那面蝴蝶玉玦上刻划他的名字,我知道,不是现在我的修为不够,而是我的心,一想到龙玄机三个字便会痛,刻划在玉玦上算什么,他早已深深地刻在我心里了。
结尾
十年时间不知不觉间便逝去了,明透与崔净俞就住在碧波湖畔的一间小屋里,日子清苦,整日柴米油盐。崔净俞不怎么见老,倒是明透竟也有如人间女子般的沧桑了。
“敢是锅台灶子熏黄了我的脸和心?”明透呵呵笑着,却时不时还要喊屋外两个女娃娃不要调皮。
“像你,可漂亮着呢。”我也微笑。
那晚,我与明透和崔净俞分别十年后初见,喧哗热闹却又孤寂,穿了布衣的明透如人间普通妇人般操持着家务,但美丽依然,只是当年那种烟视媚行早已不见,仿似十年时间已经淘尽她的粗糙,只剩细瓷样的人儿了。
晚间,崔净俞呵呵笑着抱了被去外间睡,而我与明透在哄睡了两个孩子后便如当年那样温存辗转。
迟疑半晌,我终于轻轻地唤她,“姐姐。”
只两字,已让我与她眼里现了泪光,“三娘,这一声姐姐我盼了十年。”
“当日是三娘顽劣,倒让姐姐受委屈了。”我缩在她怀里。
“不要说这些话,与崔净俞一起倒也快活呢。”她咯咯地笑。
我静静地睡在她身侧,夜里做了梦,梦中仍是我们初下山时的模样,她粉红衣裙,我淡蓝衫子,端的是艳光照人啊。
澄澄碧波深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三娘,三娘。我听到有人如此唤我。谁?我睁大了双眼想看清他的脸,可是湖面上的雾却越来越浓。谁?你是谁?我大喊。三娘,你将我的名字刻在玉上了么?刻了么?他轻轻地问,语声却越来越远。
我哭了,不行,我真的不行啊,十年的时间我竟还是看不破。这便好像佛家所谓的魔障,明知道是心魔,却还总是突不破。
“三娘,醒醒,你怎么了?”明透轻轻摇着我的胳膊。
慢慢睁开双眼,已是破晓初露,明透睁着一双水眸正着急地盯着我的脸。
“我梦到了玄机,他问我是不是已在玉上刻上了他的名字。”我抬起眼睑望向窗外初露的天光,如此才不会有尚身在梦中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呢?要知道这世间事并无绝对。”明透以手枕了头咬着细细发丝。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迎着朝阳的它看起来光华璀璨,犹豫地抬起指轻轻一划,玉上竟真的有了痕迹,我又惊又喜,素手轻挥,龙玄机三个字便一挥而就,这三个字,本就是我在心里刻划了多年的,怕没有一万也有一千。
刚刚写完,窗外的光芒便刺入了眼睛。
“呀!”我抬袖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天光,“这是什么?”
“呵呵,你来的时候是夜里,所以可能没有注意到这片湖吧。”明透柔肩倚在床前呵呵地笑。
我却恍然间想起那个梦,三娘,三娘,你将我的名字刻在玉上了么?刻了么?
明透见我发楞,就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喂,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没什么,我想我该去游湖欣赏一下景色了。”
来不及跟崔净俞打招呼便急急走了,明透又如当年那般软软地倚在门前看着我离去。
鳞鳞湖光中,多的是清早起来欣赏湖光的文人雅士,我疾疾在桥上穿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是我要找的,我失望地坐在桥头的汉白玉上想,原是一个梦罢了,我竟当了真。
轻轻从桥头跃下,叮的一声响,转头就见那块玉正落在地上,刚要弯腰去捡,一双白衣袍袖下干净的手早已先我一步捡了它起来递到我面前,竟没有对我说什么话。我抬头去看这奇怪的人,却好似一瞬间被惊雷击中。
拿着那块玉,我轻轻又不置地低唤,“玄机?”
“三娘,你将我的名字刻在玉上了么?刻了么?”他以折扇点着我的额轻声笑着问。
白扇白衫,他以扇点了我的额头后便自顾地去了,徒留我怅然指间,懵懂中,一恍便已千年。
旧时记忆里,他似乎一直近在身前,却不知,他早已离去。
那一晚,他眸子一闪,晴空中便惊雷闪电。夜里的薄剪,在剪过他后又辗转于丝绸、绫缎。
珠玉翻滚,仙凡难分。
自此甘愿淡了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