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边陲的风里都带着沙子,刮在人脸上刺啦啦地疼。绀青来到这地方已经五年,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风。她准备过段时间就离开,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唔,就不太好说了。自从从剖尸台上救下那个假死的男人,她的生活就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一去不返。
想到家里那个嗷嗷待哺的男人,绀青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近年来两国交战,打得异常激烈,后来双方都因为缺粮而暂时停止了战争,那段时间淮阳河的水被血染得通红。半个月前,姜瑜承就是从那条河上漂了过来。
他被人救起来的时候绝对是没了呼吸的,身上又没有刀伤,显然不是因为打仗而牺牲的士兵。绀青就是作为仵作被派去检验他的尸体的,谁料刚刚取出剖尸刀,那刀子还没有切下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真是好一场惊魂记!
自从当仵作以来,诈尸这种事情绀青并不是头一次经历,所以她当时十分镇定地告诉面前的人:“你是含冤而死,现在我要查明你的死因,才能帮你报仇。所以,请闭上眼睛”她自认声音十分温柔语气也委婉,可这人却仍旧瞪着大大的眼睛。绀青顿时感觉到脊背生寒,犹如一条毛毛虫在身体上爬过,带起一根根直愣愣的汗毛。
然后那“尸体”开口说了话:“我还是活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
他的心口果然是热的,并且心脏跳动有力,一下一下,鼓动了绀青的手心。但这并没有让绀青的脸色好一些,因为,她刚刚为了剖尸方便,将这男人的衣服全都脱光了。也就是说,这男人此时此刻是赤身裸体地横陈在绀青的面前。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男人的身体上,泛起莹莹的微光。不可否认,这男人长得十分好看,身材也相当不错,但这并不能缓解绀青的尴尬。虽然此时此刻,绀青面上仍旧冷冷的,并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后来这男人就缠上了她,说是她看光了他,必须对他负责。绀青并不想惹麻烦,她原本是打算把这件事情报给上面的,可男人一直用那种看负心人的目光瞪着他,因为含着水光,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就像小奶狗一般。许是见绀青仍旧不为所动,他索性从自己衣服里翻出一块龙凤呈祥玉佩送到绀青面前,绀青的表情这才变了一变,蹙着眉盯了男人许久,这才应下了此事。
再后来,绀青编造了验尸结果,派人将男人埋了,待到半夜的时候又独身一人将其挖出来领了回去。从此,她平静而有规律的生活便乱成了一团糟。
回到家时,姜瑜承正坐在井边洗衣服,看到绀青回来,笑容立即堆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上一抹,便飞快地跑了过来。
绀青却对他满面的笑容熟视无睹,仍旧冷着一张脸,把手里的鱼往他怀里一扔,抬脚便往屋里走。
姜瑜承见此连忙去抓绀青的手,一边说:“青青最好了,我昨儿刚说了想吃鱼,青青今天就买回来了”话还没说完,那苍白冰凉得不像话的手忽然打了个转从他的手心里滑了出去。他愣了下抬眸,正好撞入绀青斜飞过来的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里,不禁吓得一哆嗦,“青青?”
“如果鱼还堵不上你的嘴,你明天就离开吧。”稍微带了点喑哑的声音冷冷地陈述完,她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一脚刚刚迈入门槛,蓦地停顿了下,消瘦的背影上写满了孤傲与淡漠,“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手。”
(二)
因为常年做仵作与尸体打交道,绀青的肤色病态的白,消瘦的人仿佛皮包着骨头,脸颊上几乎没有肉,所以即便是再精致的五官看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模样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效果,更不认为一个男人被看光了身体会死皮赖脸地让姑娘负责。姜瑜承不过是因为失忆了没去处,才缠着她,待他的记忆一点点恢复,应该很快就能离开。
绀青坐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一块素布轻轻擦拭着剖尸刀,阳光打在刀刃上,泛起冷冷的白光。她擦着擦着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在井边劈柴的姜瑜承。他赤着背,太阳底下,身上滚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绀青索性放下了刀子,静静地看着他,冰冷的眼睛里映出一点温柔的影子,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后来,是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此刻的宁静。
绀青站了起来,对院子里的姜瑜承道:“你回屋去。”
姜瑜承心不甘情不愿地噘着嘴看了她许久,始终没看绀青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柔软,这才放下了斧头,回了西屋。
来的人是两个邻居,一男一女。男的面透青黑,嘴唇苍白,明显是病得将死的样子,女人搀扶着男人。见到绀青后,女人忽然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道:“林姑娘你大慈大悲,救救我男人吧。他上山打猎伤了腿,这么多天了还没好,这可怎么办啊”她跪地巧妙,完全没有碰到绀青一分一毫。
绀青应了一声,指了指堂屋:“扶他到那个屋里去吧。”
女人犹豫了一下,面上露出说不出是惧怕还是厌恶的神色,绀青就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静静等着,也不催促,漆黑的眸子里死水一样寂静。
最后,女人终于站了起来,扶着她男人进了堂屋,还叮嘱了一番:“你快点啊”
绀青点点头,应了声:“好。”
边陲的村子里穷,没有大夫,只有绀青这个仵作稍微懂一点医术。平常的时候,村民们只要不是病得快死了,是不会来求绀青的。毕竟,仵作这个行当挺不受人待见的,一般来说,能离她三丈远是绝对不会凑到她跟前说话的。
绀青检查了一下男人的伤势,那男人见到绀青碰他的腿,居然狠狠打了个哆嗦,下一刻似乎就要一脚踢上来,却因为腿伤而不了了之。绀青全然当作没看见,认认真真地将他的腿重新接好,又开了个土方子给女人,这才站起来道:“可以了。”
女人扶着男人离开的速度,就像是在躲避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出了那屋子,居然回过头来呸呸啐了两口,面上似厌恶至极,再不是刚刚那个求人看病的可怜相,甚至还和那男人道:“回家得赶紧擦擦身子,换身新衣服,省得平白惹了晦气。”
他们并没有走远,而且声音也不小,尽数落在了绀青的耳朵里。可她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弯着腰慢慢收拾着东西,直到身边有一道黑影火速地冲了出去,她才高声叫了一句:“站住!”
已经跑到院子里的姜瑜承身子一顿,怒气未收敛就回了头,瞪着绀青。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见不得人吗?”
姜瑜承指着那二人消失的方向,憋着满腔的怒火道:“可他们欺人太甚!”
绀青重新弯腰收拾东西,淡淡道:“和你有关系吗?”
“他们欺负的是你!”姜瑜承的拳头紧握,垂在身侧狠狠颤抖着,而他的面上却带着深深的痛惜,深深将屋子里的姑娘望着,“他们欺负的是你,就和我有关系。”他的声音倏尔变得轻轻的,生怕伤了面前的姑娘,“你难道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都不会愤怒,都不会生气吗?他们那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