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扬会吗?他的愤怒倒是真的,他的眼泪应该也是真的吧?这说明了两点:第一,他感觉受到了侮辱;第二,他可能真的很在乎她。他既然在乎她便多少会有点顾忌,他既然有所顾忌,事情便不会太糟糕。他如果真的彻底绝望了,愿意为了这件事像个孩子或傻瓜似的拼死拼活,那她真是小看他了,没看出来他原来是个情圣,早已把她当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哼,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全部的世界?别做春秋大梦了。李奇扬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他可是个商人。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把你赶走?因为他要跟洪均讨价还价。
十有八九是这样。
没错。李奇扬打从知道洪均的身份开始,一定想到了洪均是一个可以对他的生意有帮助的人。
这样的分析让王小薏心里有了着落。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感情,而是因为利益权衡。
直觉告诉王小薏,章抱朴并非比李奇扬更不靠谱,而是她觉得在和章抱朴的周旋中,自己明显处在了下风。章抱朴有点儿像天上的彩虹,她跳也好搭着梯子也好,总觉得有点够不着。跟李奇扬她可是有着三年同床共枕的经验,她知道他所有生活中的臭毛病和性格中的弱点。比如说,你别看他刚才声色俱厉的,其实他不是那种真正的狠角色,比起章抱朴,李奇扬心眼儿更实在,他当然是狡黠的,但善念尚存,没有真正赌徒的那种破釜沉舟的舍命气质,所以他能赚钱却不能赚大钱。
在他突然失踪之前,她一直以为她能拿得住他,至少与他势均力敌,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但那是以前,现在呢?这小子,为什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今天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四)
姐姐用一种哀怨而略带期许的眼神看着于乐,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问题是于乐这会儿还没想到该怎么做。毫无疑问,他已经被姐姐看成是娘家人了,希望他能帮她出头撑腰。如果他在这之前认识曲老板就好了,他可以跟曲老板说,不就几万块钱的事儿吗?权当请领导吃了几顿饭洗了几次桑拿,或者被小偷偷了,一切得以稳定为重。家庭和睦是稳定的基础,维护稳定总是要支付成本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不对?可惜的是他并不认识姓曲的,这话就不知道该怎么传递给他。人与人是互相防范的,熟人之间说话,与为了说句话先把生人混成熟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姐姐病急乱投医,居然一张口就让他把曲老板叫过来给她一个说法,这可能吗?难不成你脑子里进水了?再说了,曲老板能给你一个什么说法呢?还不是越纠缠越麻烦?
于乐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歪着头斜着眼睛看她。他原来还觉得她颇有姿色,这个时候看上去,只觉得她脸色黯淡,眼睛因为眉头微蹙而呈现出难看的三角形,心里头越发不爽了。
姐姐见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眼珠子再次快速地转了起来。这倒让她的脸顿时生动了不少,她突然从床上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妹妹可能一直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赶紧闪开,望一眼里面的于乐,接着快步走到姐姐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问她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去上班。我就一个挨万人骑挨万人操的贱命,这我也认了。但谁要是想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也没那么容易。我一做小姐的,我他妈的怕什么呀?我他妈的怕谁呀?”说着拎起包,扒拉开身边的妹妹,就往外面奔。
于乐早已出来想拉住她,却哪里拉得住?她“啪”的一声拉开门,又“啪”的一声把门拉上了,“噔噔噔”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留在屋里的于乐和妹妹只有面面相觑。
半晌,妹妹有些怯怯地拉了拉于乐的手。
姐姐的事她一清二楚,她真恨自己不该带回那张该死的名片,不该把曲老板找她问路、找她做生意的事告诉姐姐。她真恨自己当时把这事告诉姐姐时还想着炫耀来着,现在才知道自己害了姐姐,事到临头却完全帮不了她。
“怎么办?”妹妹仰起头来望着于乐,一副哀怨的表情。
“她不听我的劝。”于乐摇摇头,望着妹妹说,“我让她离开这个城市,她不干。”
“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城市就行了吗?”
于乐想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妹妹已经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从他腰上抄过去,轻轻地把他搂住了。她伏在他胸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一只寻求保护的可怜的小动物。于乐低着头,伸手捧着她的小脑袋,望着她。没想到她突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于乐心一抖,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爱我吗?”妹妹问于乐。
放在平时,面对这样的问题于乐只会觉得好笑。在他眼里,世界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习惯于把“爱”字挂在嘴上,另外一种习惯把爱深藏在心里。他属于前者,因为他很清楚当自己对某个女人说爱的时候,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和她做爱。或者更通俗地说,他说的爱就是让两个人的生殖器官进行实质性的接触,相互包容和捣鼓。他经历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早就知道感情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爱更是幌子,只有性才是男女关系的终极目标。
他曾经与妹妹在肌肤相亲时一遍又一遍地说过他爱她,他把那个字当催情剂使用。他甚至偶尔也会在两个人做爱做到天翻地覆水深火热时问她爱不爱他,那也不过是为了增加做爱时的致幻效果而已。男人对女人除了征服还有恐惧。征服不用说了,那是男人统治世界驾驭世界最富有挑战性的内容之一;恐惧却使男人变成鸵鸟,一辈子都在渴望回到子宫,因为那里能提供着安全感,就像他们还没有来到人世前被羊水浸泡着;而在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也能最大限度地体会到把自己的身心交付出去之后短暂而卑微的释放感。
此时此刻,于乐并不想和妹妹做爱,他没那个心情。他更不敢在做爱之外的场合轻易地对她说出那个爱字,因为女人对爱字的理解与男人截然不同,女人如果相信了对她说爱的那个男人,她会把他当成自己身心的依靠,向他交付她的身体、心灵和与他血肉相连的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她会依附着他、缠绕着他、占有着他,哪怕因此让他窒息而死也不管不顾。
于乐并不想对妹妹的问题置之不理,那也太残忍了。他用手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埋下头,一边让胳膊渐渐使劲搂着她,一边把舌头伸到她嘴里深深地亲吻她。他在亲吻她时第一次没有了生理反应,他只是在用含意模糊的身体语言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他只是在借此敷衍她。
但在开车回家时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他必须尽快去见曲老板,他已别无选择。
但怎样去见曲老板让他颇费脑筋,他得先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