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唱歌的时候,忘了运起桃源内劲,风寒入肺,回到悦去客栈,又是发烧,又是咳,活蹦乱跳的一个美人儿,经此一夜,倒在客栈第三楼的宁波床里,爬不起来了。好在李尔热心快肠,他的老婆,金神庙一枝花魏金枝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得力婆娘,又是延医问药,又是端汤送水,到寒食清明,小澴河边杨柳舒眼,油菜金黄,梨花如雪的时候,师师姑娘总算能挣扎着下楼到金神庙街上走几步了。金枝在枕边跟李尔讲:“果然是病西施赛过?a href=//wsw.jpgushi.com/gsdq/meng/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梦魇憧慈思沂κδ侨醪唤绲难樱壹塘晃胰ジ玻媚隳伤鲦桑凑腥艘膊灰恕?rdquo;李尔明知是计,坚决摇头。倒是有一天,梅皓跑来,腆着脸,说他每天晚上守在河边,不见牛魔王,也不见未央生,他们一定是在磨潭里,搂抱着同归于尽。梅皓让金枝去跟师师讲,说他那里,那些熊孩子其实还缺一个师娘,年纪小,也没关系……金枝想了一肚子梅皓的好话,爬到三楼,却发现师师垂手坐在床边,已经收拾好行李,将身边的金叶子银叶子,都堆在床上,她自己,也是一身侠女的打扮。梅皓失望地跑回磨坊,去将在堤林里吃梨花吃菜花的黑驴牵来送给师师。师师道了谢,骑着小黑驴,沿着菜花黄麦苗绿的丘陵,去了崇宁山。
止观桥边,枫杨上翅果累累,苦楝开花紫紫细细,枫杨与苦楝上,关关好鸣,落满灰背白腹的喜鹊。止观桥下,溪水在磊磊白石中激荡,冲撞成潭,澄澈如玉。止观桥上,站立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斗笠之下,须发四张,掩映着喜蛋一般的一张红脸,右手端着一把黝黑的柴刀,正在削一根木头,不是天下游侠之王未央生,却是谁!
“师父!”师师眼眶一热,差一点由驴背上掉下来。
未央生点点头,一脸促狭的笑,恨得师师想咬他几口才好。
“师父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才三个月不到,你就开始学人家小李飞刀,雕我的木头人像了?”
“已经三个月了!我昨天才由这个水潭里爬起来啊,翼果然说得对,时间是一条河,河的上游,河的下游,河的中游,过得都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踏入无数条河流……这可不是你的人像,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师师接到手里看,原来是一根沉沉的黄杨木,已经被未央生用屠龙刀削成了一根发簪。师师将木簪插在乌黑的头发里,朝桥下的潭水里看,惊鸿照影,玉面桃腮,比起三个月前,还是清减不少。
“它本来是一支箭。我回到一千年之前的金神庙,在小澴河边找到牛魔王,这支箭,就卡在它的上颚跟下颚之前,它趴在梨树下,嘴没有办法合上,伤口叭嗒叭嗒滴着脓液,我替它拔出箭来的时候,它满眼都是泪。”
“我就知道我师父能找到牛魔王,将它由泥洞里扯出来。它喜欢将牛跟小孩往‘龙宫’里拖,就是因为这根‘刺’,卡得它心烦吗?是它在诅咒金神庙吗?因为一千年前,有一个熊孩子,将箭塞到了它嘴巴里?哎呀,师父,我想起来了,它既然是小澴河的‘龙王’,那梅皓钓起来的那些黄牯鱼,一定就是它的口水跟脓液变成的,我好想吐……”在未央生明亮的笑容里,失魂落魄的师师又变回了三个月之前娇俏跳躜的师师。
“黄牯鱼是另外的故事啦!我替牛魔王治好伤,将它带回来,你想看看它吗?”师师嗯了一声。未央生在胡须丛里嘬起嘴唇,唿哨一声,止观桥下的潭水里,跃起一头一丈余长的鳄鱼,乖乖地趴在潭边的一块白石上,朝未央生与李师师眨着一对绿豆眼。
未央生对它说:“老伙计,你继续往前游,溯流而上,前面会是崇宁山的暗河,你游过暗河,就可以到达崇宁山的另外一边,风平浪静的大海,你可以找到另外的马来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一头母的。”鳄鱼点点头,扑通一声,没入崇宁溪中,如一截枯木一般,往上游浮去。
“它不愿意做小澴河里的龙王吗?”师师心中怅然。
“它算不上是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龙了。”未央生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它的嘴里,为什么会插着一支箭吗?那时候,金神爷——他的名字,其实叫禀君,路过金神庙,迷上了一个女人,名叫盐。后来他划着独木舟,想独自离开,回到云梦泽。那时候,马来鳄铺满了小澴河,盐驱赶着鳄鱼群去追赶心上人。禀君射完了一船的箭,只余下最后一支搭在弓上,他身后的鳄鱼群,也只剩下一只,驮着盐,在一河的血水里,紧追不放。”
“师父,你带回来的故事好血腥。”
“恐怕一直要到翼的时代,世界才不会有流血的故事……禀君的最后一支箭,并没有射向鳄鱼,而是射中了盐。盐临死前,将箭拔出来,卡住了鳄鱼的上颚与下颚,让它不要报仇,让禀君逃出了金神庙。”
并肩坐在金神小庙里的金神爷爷与金神奶奶,慈眉善目地馨享着子孙们的香火,师父却带回来一个多么不搭调的故事——拔出来鳄鱼嘴中的箭,平息了它的一千年的愤怒,当这个差一点就修炼成龙王的“牛魔王”游回大海,在一群漂亮的母马来鳄中游弋,金神庙终将成为一个宁静祥和的市集吧,从现在,一直到翼的时代,再不会有少年迷失在家乡的龙宫里,被不可知的命运推向未知的年代与未知的星球?
小黑驴驮着师师嘚嘚走过止观桥,四蹄踏在麻石的桥面。过了止观桥,才算进入迷宫一般的崇宁山。师师转过脸,看着还乖乖跟在一边的未央生微笑:“师父不会离开我,对吗?”未央生没有做声。师师接着说:“将箭刻成簪,的确是一件很不错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