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的尸体

时间:2016-12-16 17:06:42 

雪,白茫茫的雪。世界被一片银白色所笼罩。与这景象极为相称的是一具苍白的尸体。

  案发现场是D高中宿舍楼的一间学生寝室,死者是这间单人寝的主人——一名身材瘦小的高三学生。尸体仰躺在门后,脖子被麻绳圈紧紧地拴住。从绳圈的死结处延伸出一截断绳,如同小姑娘的麻花辫般摔落在地上。尸体身着一套凌乱的白色睡衣,如今亦成为为主人送行的寿衣。如枯木般细小的手腕暴露在袖管外,右手五根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一样东西——一把快生锈的剪刀。外面的寒风从窗口袭来,吹动起系在天花板电风扇架子上的另一截断绳,绳子像丝带般左右摇荡。

  刑警支队副队长倪喆蹲在尸体边,观察着其面目狰狞的脸庞。一旁的法医向他报告初步验尸结果:“倪队,死者是被麻绳勒至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3点到4点间,手臂和后脑均有轻微的擦伤,没有药物反应。”

  倪喆点点头,走出寝室。他从走廊的窗户向下望去,外面是一条水面已结成冰的小河。这时刑警小胡正带着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宿管向他走来。

  “请把你发现尸体的经过再说一遍。”小胡对宿管说。

  “好的。”宿管看到面前身材高大的倪喆,语气难免有些紧张。“是这样的,早上7点,我准时到每间寝室查房,当来到305时,我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推门却发现门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我把头伸进去一看,居然是倒在地上的朱凯。”

  “朱凯是死者的名字?”倪喆问道。

  宿管点点头:“是的,他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们会查清楚的。那么发现尸体后你做了什么?”

  “我马上用对讲机联系值班的门卫,叫他们报警,然后一直守在门口直到你们警察过来。”

  “有动过现场的东西吗?”

  宿管露出不悦的神情说道:“当然没有。”

  “我再问一下,”倪喆的语气缓和下来,“这门是自动锁吗?”

  “不是。”宿管坚定地说,“这里的门不管在屋外还是屋内,都要用钥匙来锁,如果不锁住的话,只要一拧门把手就能打开。”

  “那么你查房的时候,门的确是锁住的吗?”倪喆问到了关键性问题。

  

  

  “当然是锁住的,我用备用钥匙才打开的。”宿管毫不犹豫地回答。

  “每间寝室有几把钥匙?”

  “这里的单人寝就两把,一把给学生,一把作为备用钥匙由我保管。”

  “钥匙能复制吗?”

  “这里的锁和钥匙都是学校特别订做的,一般的钥匙摊上无法轻易复制。如果要复制必须要以学校的名义向工厂特别定制。”

  “我明白了,谢谢你。”倪喆颔首致谢,然后把脸转向小胡说:“你先带他下去做个笔录。”

  “好的。”小胡带着宿管离开。

  倪喆进门,继续蹲在尸体边上。睡裤的口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戴上白色的手套,向口袋里摸索着。当他把手从口袋拿出来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金属钥匙。他赶忙起身走到门旁,将手里的钥匙插入微小的锁孔,旋转,门缘的铜块如子弹似的弹出。倪喆快步走向与门相对的窗户,这是寝室里除门外唯一的出入口。窗户是朝里打开的,窗框上的铁栅栏缺了两根,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倪喆刚刚感到一丝欣喜,却马上被窗外的景象打消了。窗下是一片纯白的空地,如同被一张无暇的白色丝绸所覆盖——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倪喆脑中首先冒出的是“密室杀人”这个词,这是推理小说中常用到的题材。如今,这个“密室”状况却在现实案件中碰到了。房门用钥匙锁住,而唯一的钥匙却在死者的睡裤口袋里,窗户虽然没从里面锁住,但窗下却是一片毫无脚印的雪地,雪是前一晚8点半左右停的,这就表示8点半之后没有任何人踩上过这片空地,即不可能人有人从窗户出入。剩下的问题就是判断死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了,如果是他杀,那么这件案子在理论上就是一件不可能事件。这对第一次遇到这种案件的倪喆来说是一个挑战。

  倪喆仔细观察了现场的状况,电风扇架子上挂着一截断绳,断口处类似是被锋利的刀具切开。拴住尸体脖子的绳圈后也有一截断绳,断口也是被切开的。尸体手握剪刀。那事情是不是这样的呢?死者想要上吊自杀,于是把绳子系在电风扇架子上,另一端的绳圈紧紧套住自己的脖子。但他又怕到时忍受不了窒息的痛苦,就事先拿好一把剪刀,到时万一后悔可以剪开绳子。他踢掉脚下的椅子,果然这时他后悔不想死了,立刻用手中的剪刀剪断头上的麻绳,他便摔落在地。他想爬出去求救,但为时已晚,当他爬到门口时,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厄运。

  倪喆紧锁眉头思索着这种可能性。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么密室也就不存在了。

  当鉴定人员把尸体抬上担架准备运走时,倪喆注意到尸体后背部的白色睡衣上有几条黑黑的污渍。他用手摸了摸,发现全是尘土。这时刑警小胡跑了进来,看到一脸沉思的倪喆问道:“倪队,怎么样,是不是自杀?”

  

  

  “还不好说。”倪喆挠挠胡子说。

  “对了,刚刚鉴定科的同事在门下发现的不明物质有结果了,是油渍。”小胡报告了一个线索。

  “哦?”倪喆走到门后,蹲下查看了门缝,门缝的宽度大约是1.5厘米左右。为什么门的下缘和门缝下的地板上会有油渍呢?倪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判断自杀还是另有人布局,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倪喆直视着电风扇架子上的断绳,不紧不慢地说。小胡疑惑地望着他。倪喆找来一根卷尺,他先走到电扇下,量了下倒在一旁的椅子的高度,再站上椅子,量了量断绳的长度。接着他把卷尺交给小胡并命令道:“你快追上去量一下尸体脖颈绳圈上断绳的长度,还有死者除头部以外的身高,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是!”小胡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寝室。5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测量结果。倪喆又夺过小胡手中的卷尺,和他协作量了电扇架子到地板的距离。最终他得出结论:“这不是自杀。”

  小胡似乎也明白过来,睁大眼睛盯着倪喆说:“我懂你的意思了。‘电扇架子下断绳的长度’加‘脖子绳圈后断绳的长度’加‘尸体除头部外的身高’再加‘椅子的高度’,这个加出来的数字小于‘电扇架离地面的高度’。那么就说明死者不可能站在现场这把椅子上上吊自杀,除非他能腾空。”

  “不错,有长进。”倪喆夸赞道。小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倪喆突然又板起脸:“所以这是一起经过精心布局的谋杀,而且是密室谋杀。”他对自己的新发现感到匪夷所思,又不自觉地来到窗边,这次他发现外窗台的一块积雪明显被擦拭掉了,难道凶手真的是从窗户出入的吗?可是又怎么解释没有脚印的雪地呢?此刻一个灵感突然闪现在倪喆的脑际——凶手会不会是楼下寝室的人呢?这样他就可以不必踩上雪地,直接从这里爬到正下方自己寝室的窗外,再从窗户进入房间。宿舍楼是三层建筑,那么二楼和一楼的人都有嫌疑。

  “我们去205看看。”倪喆对小胡甩出这句话,往门口走去。小胡只好莫名其妙地跟在后头。

  “205的袁大鹏好像是死者的好朋友啊,我调查过,他也是班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小胡报告了自己先前的调查结果。

  转过楼梯,205的房门正敞开着。倪喆礼貌性地敲了敲门。一个满脸胡子,身材壮硕的男生顿时映入倪喆的眼帘。他正用剪刀剪开方便面的肉酱包装袋,准备吃午饭。看到两位陌生人的到来,他投来质疑的眼神。

  

  

  “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请问你是袁大鹏同学吗?”倪喆开口道。对方只是微微点点头,拘谨地问:“我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倪喆拉了张椅子坐下,小胡站在一旁准备做记录。“关于朱凯的死,我们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倪喆开门见山地说。

  “哦,那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朱凯平时有和谁结怨吗?他这人个性怎么样?”

    “他这人人缘还不错,学校里也没谁和他有仇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那么他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他有没有可能自杀?”

  “说到自杀的话,他有时情绪的确比较低落,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不过他这人胆子特小,就算他有自杀的念头,估计也不敢真做。”袁大鹏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是吗……难怪他自己把绳子切断了。”倪喆似乎把刚才自己推翻自杀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附和袁大鹏说道。

  “绳子切断了?”袁大鹏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就知道他不敢自杀,最后还是要剪断绳子,可惜……”

  之后倪喆和袁大鹏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倪喆起身走到窗边,发现这里窗框上的铁栅栏是镶得好好的,没有缺损,显然人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入。“为什么朱凯寝室的窗栅栏缺了两根呢?”他好奇地问。

  “哦,朱凯这人有点奇怪,他有幽闭恐惧症,那两根是他擅自锯断的。为了这事学校还打算处分他呢。”袁大鹏回答,“整个宿舍楼也只有朱凯的寝室没有窗栅栏。”

  这句话推翻了倪喆先前的推论。既然所有的窗户都镶有牢牢的铁栅栏,那凶手从朱凯寝室爬到自己房间的说法就自然不成立了。密室之谜又重新树立在倪喆面前。倪喆不服气地拉了拉袁大鹏寝室的窗栅栏,纹丝不动,且栅栏间只容许一只手通过。

  之后倪喆又检查了105房间,这是一间无人入住的空房。大门用扣锁锁得好好的,没有撬过的痕迹。里面的窗框也被牢固的栅栏封闭住了。倪喆失望地摇了摇头。

  下午回到局里,小胡向他报告了一个新的线索:两截断绳的切面上发现了一些细微的棕色糊状物,具体成分还在进一步分析。倪喆开始回想整个案件,所有的思绪在脑中飞转,最终排列成一条完整的直线。

  

  亲爱的读者,至此对此案所以的线索都已经展现在您的面前。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凶手就是袁大鹏。那么下面请您告诉我他的作案手法以及证据是什么?

  

  

  

  阴暗的审讯室里,倪队长与小胡坐在一张黑色的木桌前,他们一脸严肃地直视着桌子对面的袁大鹏。袁大鹏低者头,沉默不语。墙壁上的排风扇嘎吱作响,仿佛在等待打破宁静的一刹那。

  “是你杀害了朱凯吧。”倪喆终于打破沉默。一旁的小胡也开始做起记录。

  “没有。”对方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杀他。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倪喆露出淡淡的一笑,说:“你的那些小伎俩我早识破了,你以为把现场布置成所谓的密室就能让朱凯看起来是自杀了?”

  袁大鹏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倪喆继续往下说:“你是用朱凯的钥匙从外面锁好门后,再把钥匙放回了尸体的睡裤口袋里。”

  “这怎么可能?你别胡扯了。”袁大鹏插嘴。

  “一开始我以为是利用钓鱼线穿过口袋之类的俗套把戏,把钥匙从门缝下拉进睡裤口袋里的。但我仔细检查了口袋的内外,没有任何开线或者被尖锐物体刺穿过的痕迹。所以就排除了这个诡计。”

  “所以他是自杀啊。”对方恼怒地叫道。

  “你先别急啊。虽然不能将钥匙单独从屋外放回屋内,但可以将它和尸体一起从外面运进去啊。”倪喆意味深长地说。

  “你这……这话什么意思?”袁大鹏怔了一下。

  “那么就让我来说明一下你的整个作案过程吧。”倪喆双目有神地盯着袁大鹏,边上的小胡也正襟危坐地竖起双耳。

  “你先杀死朱凯,让他手握剪刀。你在电扇架子上挂上一截断绳,伪装成是朱凯要求救剪断了绳子。接着就是整个诡计的高潮部分……”倪喆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热茶。

  

  

  放下杯子,他继续解释:“你准备了一根足够长的麻绳,一端绑在305门外走廊的窗框上,另一端弄成一个绳圈紧紧拴住尸体的脖子。接着你把尸体从305寝室的窗户扔下去,尸体就这样被吊在窗外。然后你走出寝室,用力压低绳子,将门关上用钥匙锁住。这时绳子被夹在了门缝下,门缝的宽度是1.5厘米左右,能够容纳一根普通麻绳的粗度。一切准备就绪后,你回到了自己寝室,也就是205房间——现场的正下方。此时尸体的位置正好悬吊你房间的窗外。窗栅栏虽然无法让一个人出入,但要让一只手通过却是绰绰有余。你拿着钥匙将手伸出窗外,把钥匙塞入离你咫尺的尸体睡裤口袋内。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了,你又回到了305的门外,用力拉延伸在走廊的麻绳。尸体从窗户被拉进室内,再沿着地板一路被拖到门后。最后你只需用剪刀剪断门缝下的绳子,把拉出来的麻绳全部回收就完事了。这样钥匙就和尸体一起回到了房内。并且,颈后的断绳、系在电扇架子上的断绳、死者手中的剪刀,这些会让人产生联想,以为是死者自己剪断绳子后爬到门口想要求救。其实这两截绳子并不是被同一刀剪断的。你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以‘自救的尸体’来伪装自己的密室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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