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再次回到程启思那里，已经是深夜了。那幢小巧玲珑的别墅，藏在深浓的夜色里。
这幢程启思后来买下的别墅，比以前的玫瑰园要小得多。但是这个别墅区，一座座别墅之间相隔的距离非常远，不像玫瑰园那里，彼此的花园是相邻的。钟辰轩以前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候他才在想，程启思买这别墅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他们两个人，究竟是谁在算计谁?
程启思仰面坐在花园里的一张躺椅上。他头上是密密的蔷薇花藤，碧绿的，纠缠的。蔷薇原本便是一种带着强烈的痛苦的诗意的花，虽说这时候季节不对，蔷薇并没开花，但是人们只要一看到、甚至只是想到蔷薇，就会有那种痛苦的艳丽和诗意的感受。钟辰轩自然知道这只是个审美心理的问题，但是，他仍然不能免俗地有这种感觉。
他听到清脆的“卡嗒”的声音。程启思在无意识地下枪里的子弹，装上，又取出来。那把枪并不是他常用的枪，如今他们平时的配枪都是左轮，但是程启思现在手里在玩的枪，却是弹夹式的枪，也就是——军用的手枪。
他也不需要再掩饰了。跟钟辰轩一样。
程启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看你穿制服，少校。不得不说……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好看。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钟辰轩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那种悲凉的绝望之感，早已在他心里蔓延开来，这时候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站在那里干什么?到我身边来。”程启思放下了枪，端起酒杯。那是个极精致的银底刻花的杯子，很显然，是有历史的古董。钟辰轩以前曾经在保险柜里瞥见过一眼，但并没有细看的机会。
钟辰轩并没有多少迟疑，几乎是机械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程启思仍然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喝他的酒。他的脚下，有一堆烟头，躺在变黄了的枯叶上。
“你不知道吗?好吧，那我告诉你。平时你像朵花，会刺伤人的花。穿制服的你……像株玉兰。”
钟辰轩本能地问道：“玉兰?为什么?”
“先开花，后长叶。光秃秃的枝干，只有花朵盛开，没有叶子，什么都遮掩不了。”程启思搁下了酒杯，“少校，这才是真实的你。皮尔·金特的诗是怎么说的?她是谁?真实的她?真的她，实的她，她是谁?眉头锁着上帝的烙印?”
“够了。”钟辰轩把脸扭到了一边去，他的嘴角在神经质地颤抖。“你以前告诉过你，我父母双亡，这是真的。你现在也该知道了，我父母是在什么情形下过世的，也因此，我得到了——可以这么说吗，自由?至少我曾经以为我是自由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直到……直到你的出现——你一直在骗我!”
程启思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并不是愉快的。“我姓程，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我叔叔的养子，你也知道。程家是什么背景，你不会不清楚，只不过你没有和我联想到一起……你知道吗，面具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我真的已经快忘记了我的过去我的从前我本来的身份……刚才你的话，我还给你。我本来以为我是快乐的，因为我同样自由，可是，你却把一切都重新翻了出来。我知道，从林寒的事之后，你就一直在查，而且查得越来越深入，你逼得我不得不把你暂时关在家里不让你出去。让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查到了我祖父是程家过继到乐家的，再让你查下去，谁都保不了你!!”
“我是没查到接下来的事，可是，我猜都能猜到了。以你叔叔的身份地位，他这么疼你，溺爱到完全没有原则的地步，只有一个理由——”
他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中断了，程启思一脚踢在了他膝盖处。钟辰轩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他的脸色灰暗而惨淡，但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告诉过你，别去挖我的过去，你偏偏要去!这是你自找的，辰轩——不，少校，今天你的下场，都是你作茧自缚。”程启思捏着他的下巴，冷冷地说，“把你上级对你交待的，对我再重复一遍。”
“……让我回到你身边，你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能反抗。”钟辰轩的声音，呆滞而平板，一点感情也不带。
“你服从吗，对于这样的命令?”
钟辰轩闭了闭眼睛。他的声音更干涩。“我服从。”
“那你应该明白，你的生死荣辱，都在我的一念之间。”程启思把他的脸用力拉到自己身前，一字字地说，“你已别无选择，钟辰轩已经再不存在，留下的只是被少校军章紧紧束缚住的那个不自由的灵魂——包括肉体。都是属于我的。”
“第一课，少校。好好学习，否则，你应该知道你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