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的米饭还是太硬了。”张横面无表情地说。他鼻孔附近的肌肉轻微地颤动着,这是他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而暗自发怒的标志。他无精打采地换了一个坐姿,抬头盯着吴珊姗。
“下次会记得多加些水的。”她的回答一如往常,冰冷简洁。她一边吃着饭一边眉目平静地翻着手上的美容杂志。
看见妻子泰然自若地回避着自己的逼视,张横失去了继续争辩的耐心与勇气。他长久地凝视着吴珊姗的侧影,他恍惚觉得灯光在摇晃,光影杂乱无章地重叠在一起,吴珊姗近在咫尺的身影遥远得好像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抽象艺术画,模糊而陌生。
再次追问没有意义,每次与妻子的争论就像冰糖掉进一罐蜂蜜里,当时激不起涟漪,事后也不会留下痕迹。他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失望,装作胃口很好的样子接连盛了三碗饭。
也许从那一刻起,张横心中就起了杀机。
结婚五年的张横和吴珊姗住在大庆市C区的高层公寓里,张横32岁,妻子比他小两岁。他们是在南方经济发达的N市认识的,那个时候张横还做苦荞茶的生意,吴珊姗则在一家公司当秘书。虽然在一个城市,两人隔得并不近。吴珊姗周末才有假休,每个周五下午,吴珊姗都会坐两个小时的公车来找张横。即便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张横,他总是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忙着出差跑市场,忙着进货。但吴珊姗从来没有怨言,张横在的时候,她就为他洗衣做饭,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去看电影。那个时候张横经济宽裕,吴珊姗也很柔顺体贴,虽然也有摩擦和矛盾,但总体来说还算平静和谐。
第二年,张横的生意出现了严重的危机,钱全亏损了。他一直以为漂亮的吴珊姗会离开他选择更好的人,然而吴珊姗在那段最艰难的时期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当时张横觉得吴珊姗是可以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他们比之前爱的更热烈。每次张横在夜里醒来看到吴珊姗仍然睡在自己身旁,他都会跪着亲吻她的脸,让失意和感动的眼泪滴落在吴珊姗的脸颊上。
不久,他们结婚了。他不想回老家和父母住在小县城,就和妻子来到了临海的大庆市,他也在外贸公司谋到了一个职位。吴珊姗刚生完孩子就急着出去工作了,她不喜欢做家庭主妇,也不想带孩子,觉得孩子吞噬她的青春,使她烦躁不安,于是女儿一岁后就送回老家给他父母抚养了。
吴珊姗性格内向,和同事不太亲近,只和千雪要好。因为公司离T大学很近,她们中午常常去那里的食堂蹭饭吃。
张横不喜欢吃硬的米饭,他觉得难以下咽,他已然忘记这些年来有几千个日子吃着这样生硬无味的米饭,但是无论他抗议多少遍都没有用,她的理由是她自己喜欢硬的米饭。他不喜欢红色,可是她总是千篇一律地给他买款式相同颜色老旧的大红色内衣。他想把孩子接回来,给她分析种种孩子远离父母关爱的弊端,然而她总以双方工作忙碌为借口推辞。“等孩子上小学时再接过来也不迟啊。”她这样拒绝道。
他发现她害怕改变,害怕麻烦,害怕麻烦会带来难以预料和应付的变化。她过于娴静了,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判断不出她心情的好坏,他觉得她就算不是喜怒无常、难以取悦,也称得上难以捉摸和不可亲近。他们曾经共同的梦想,真挚的依恋,明媚的憧憬,美好的回忆,都变得遥远而暗淡了,失去了岁月的芬芳,仿佛年华远逝,爱情也变得瘦骨嶙峋,没有了永垂不朽的气魄与壮志。他认为她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自私,肆意妄为的冷漠,旁若无人的骄傲。他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女人结婚以后会这样判若两人,他有时候怀疑她是否从来就如此,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张横在公司也过的很不顺心,他学历不高,在大庆市又没有人脉,总是受到上司的冷落和同事的挤兑。本来以他的能力当主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在公司公开竞聘时输给了经理的侄子,一个毛头小子,这更使他一蹶不振。他想跳槽,又怕进不了好的公司。他经常加班和出差,有时日夜颠倒,倒时差常常让他夜不能眠。在升职梦想成空且加薪无望的情况下,他每月还得交近五千元的住房贷款。他思念女儿,经常给她买玩具和衣服寄回老家去,他和妻子确实没有时间带孩子,为此他一有假就回老家看女儿,而且离开的时候总是万分不舍。这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苦闷没有尽头,下了班不知该往哪里去,他无处诉说,妻子全然不懂他的心思,她热衷的是美容、减肥和电视剧,他们只说简单的日常用语,心灵交流和灵魂畅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以为激情和爱情会常在,但它们消失得如此之快,他几乎手足无措,都来不及回味和悼念。退一步,他相信激情褪去至少爱情可以转变为亲情,想不到最后孵出来的只有冷淡与漠然,而让他勇敢正视这种冷淡与漠然的正是妻子刚才面对他的逼视时的无动于衷。
他告诉自己:“她不再关心我的疾苦,不理会我的要求,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与其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不如主动改变现状。”离婚是不可能了,首先是双方父母不会答应,其次吴珊姗不会同意。她满足于现在的生活,肯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而且她肯定要平分财产和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他不想孩子和她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