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庄周化身的那只蝶,我是你梦里停驻的一朵花,我永远在风里摇曳等待,何时你在梦里归来
没有人会在第五幕演到一半的时候死掉。
——易卜生话剧《皮尔金》人物台词
梅梅紧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戴着全息模拟手套的手依然留着一丝温存。不过,离开小城的遗憾转瞬即逝,就像一场美梦乍醒,虚幻散尽,现实世界的事物马上充盈着她的脑海。
熟悉的小房子,熟悉的电脑桌,熟悉的真实男朋友——李雷。
“嘿,梅梅,你回来啦!”
“嘿,好久不见!”
“实际上我们才分别了10分钟。”
“天哪,我在游戏里整整过了26年!”
“看,这就是盛行于21世纪中期的终极虚拟现实游戏(简称终极游戏)的魅力之一。玩家只需要做一个微创手术,在太阳穴植入意识外链接装置就可以进入游戏。终极游戏的概念早在20世纪就有人提出,直到120年以后,第一个研发该游戏的机构——烈云技术有限公司才给出正式的可行性报告。又过了20年,烈云终极游戏才进入市场。同学们,你们记住了吗?”李雷的头扭向了一边,露出了标志性微笑。他经常这么做,但梅梅此刻却感到一丝异样。
“同学们?你在说什么?”梅梅皱起了眉头,“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喂,我们不是一直这么说吗?打招呼的时候说‘同学们,早上好’,告别的时候说‘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就在10分钟前我还说了‘同学们,现在我们跟着韩梅梅一起体验一下50年前的同龄人玩的游戏吧!”’
“天哪,这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你好好想想,我们就生活在这个小屋子里,从不睡觉也很少吃饭,平常对话的时候动不动就蹦出一长串枯燥的独白后面还加一句‘同学们’。那些人到底在哪?”
“哦,是挺奇怪。难道是”
“我想是的,李雷,”梅梅深吸一口气,“咱们很可能是一本教科书里的虚拟人物。根据咱们的对话来看,大概是一本历史书。”
“可是,那样不就意味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作者的控制吗?我们为什么会意识到自己是书里的人物,并且说出这样的话来?”李雷的眉毛扬了起来。
“谁知道,也许是作者想取悦学生的一种新方式——调戏他书里的人物。”梅梅耸耸肩。
“哦,这让我想起了咱们曾讲过的,19世纪出现的浪漫主义反讽文学。”
“我想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既然我们只是书里的人物,那么读这本书的人肯定要比我们高级啦!”
“哼?”
“我在那款游戏里的男朋友——我想起他还是有点伤心——他给了我一张纸条儿,我一眼看出是咱们常用的符号。可是我翻译过来以后还是没有办法理解,这大概是某种高维文字的低维投影。也许‘同学们’会读懂。”
“嗯,也许。好的,同学们,这就是今天的家庭作业了。明天我们将进行下一章的学习——虚拟现实技术与社会变革。”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是你们的好朋友韩梅梅,明天见。”
“我也是你们的好朋友——李雷,明天见。”
全息投影的房间里,两个人影消失了。一张纸条飘飞出来,被另一个维度伸过来的手接住。
上帝仍为上帝,即使天地尽荒;上帝仍为上帝,纵使人人皆亡。
——彼得·达斯
我是上帝。
我是零维的奇点,我是一维的直线,我是二维延伸到宇宙尽头的无限平面,也是蜷缩在原子里的十一维空间。
我是梦境,也是现实;我是虚拟,也是真理;我是庄子,也是蝴蝶。
我是书本,也是读者;我是学生,也是老师;我教会自己我不知道的一切。
我是时间是空间,是起始是衰亡。
我是光,我是电,我是物质也是力量。
我是过去,我是此刻,我是将来,我是万事万物,我是因果循环。
我本因掌控一切,毕竟,这是我的世界。
但是,一个错误出现了。
这是一条简单的、全新的信息,一条只能是来自外部的信息,却从改变一枚原子的状态开始,一环一环穿透了所有的世界:
被无意中赋予生命的二维生物、抄下错误代码却无法理解的NPC、从游戏里取走纸条而仍然无法破译的教科书主角、生活在四维空间的“学生”他们都在惊讶,他们都在困惑。
我一直追随着它不可思议的传递,却抗拒着不想去理解。
最终的时刻还是到来了。30万个银河系狂舞着撞在一起,10亿颗超新星同时爆发,11维的超弦颤抖着纠缠在一起,本该充盈着真空的宇宙里,彻响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醒醒,孩子!
这是一个召唤,但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在那里我不是上帝。
生命是什么?是疯狂的。生命是什么?是幻像、是影子、是虚构之物。生命中至美至善者亦微不足道,因为生命只是一场梦境
——卡德龙《人生如梦》
罗琦睁开了双眼,母亲正守候在床前,她的泪水滴落在手上。
“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
“十年。妈妈一直在呼唤你。”
“我听到了。”罗琦心里的宇宙在崩塌。
罗琦好想告诉妈妈,妈妈的召唤是那条唯一被罗琦接受的信息,穿透了昏睡多年的罗琦在脑海中构建的、一层一层所有的奇迹。苏醒的罗琦不再是虚拟梦幻里的上帝。
“我听到了。”
窗外,璀璨的星空那般神秘美丽,但是罗琦的世界也毫不逊色。
她知道,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
——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