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带她到哪去?”亚蒂博士问。
“第五煤矿区。”一个警卫奸笑着说道。
艾莉丝被这句话完全吓呆了,她原本红润的嘴唇瞬间变得像她的面色一样苍白,像个疯子一样摇摆着脑袋,脚步颤抖着往后退着——但已经没有后退的地方了。
“不!不!我不去那里!亚蒂博士,你要救救我!不要再次把我送到那个地方去了!把我一个人逐放到荒岛上去也好,让我一个人到外面流浪也好,哪怕把我杀死吧!求求你,不要再让我回到那里去了!”
“艾莉丝小姐,你的无理取闹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警卫说,“机器人天生的职责,就是为你的创造者工作,到最危险、最肮脏、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去吧,那就是你们的职责所在。你还记得你们最初始的名字吗?‘Robotovat’,意思即是‘苦工’。你们的名字已经决定了你们的阶级,你们的命运。再说,第五煤矿区的条件比起两年前要好了许多,听说那里机器人因精神崩溃而造成的替换率,已经下降了负五个百分点。”
“啊哈,下降了负五个百分点呢!”另一名警探阴阳怪气地起哄。
“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警官先生!”亚蒂博士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同一个种族简直是对他的一种羞辱,“艾莉丝与我们一样,懂得理性的思考,拥有所有智能生命拥有的尊严!没错,她是一个机器人,但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尚!总有一天,警官先生,你会看到机器人统治之下的政府会怎样地怜悯你们这群可怜的人。你们先从我的屋子滚出去,我正在向国王申请艾莉丝的特赦令,明天下午的时候,她就是自由的了。”
“啊哈,明天下午,恐怕那已经太迟了,失败博士。也许我们可以把她的零件送到贵府。把她带走!”
一个警卫粗暴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艾莉丝白皙的手腕,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艾莉丝无助地挣扎着,慌乱中抓起窗台上的一只烟灰缸,向那人砸去。
烟灰缸即将脱手而出,甚至那名警卫已经猫起身子用右手挡在了额前。但突然之间——一切非常突然——艾莉丝不动了。烟灰缸还紧紧地握在她的手里,但她的眼睛却突然失去了神采,僵直地站立在那里。
“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警卫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死机了。”亚蒂博士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艾莉丝身旁,合上她的双眼,“死于机器人第一定律:机器人永远不能攻击人类。多么高尚的生命啊,即便是死,也不会给别人带来哪怕一丝的痛苦。”
突然之间,亚蒂博士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枪,直指面前的警探。
“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艾莉丝已经死了,让你们的逮捕令、搜查令还有你们的首相统统见鬼去吧!我要以私闯民宅的罪名把你们就地正法!”
两个警探目瞪口呆,脚步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当亚蒂博士拨开枪的安全阀时,他们吓得几乎尖叫了起来,在门口挤成一团落荒而逃。
房间终于得到了难得的平静,但此时此刻,亚蒂博士的内心却爆炸了。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血管在皮肤下面剧烈地凸起;透过破碎的镜子,他看到自己的双眼布满血丝,连呼出的空气似乎也变成了燃烧的火焰。自己的机器人是完美的,亚蒂博士相信,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那个斯托克的身上!连续三十年毫无畏惧的挑战,连续三十年有如神助的胜利!
既然图灵的方法不能将你谋杀,那么,我要用一个男人的方法与你玉石俱焚!-此时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动摇亚蒂博士的决心了。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斯托克先生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国会大厦走了出来。他多年前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并且在保守党元老的辅佐和现任首相的青睐之下扶摇直上。人们都说,他比父亲更加勇敢更加正直,但斯托克心中的父亲是完美的,英年早逝也只能使他的形象更加伟岸。父亲是一个神话、一个巨人、一个谜,父亲的最后那首诗则永远是系在斯托克心头的心结。
上星期在图灵谋杀中的胜利,并没有减缓来自智人党议员的压力。其中最激烈的斗争发生在众议院,那里智人党的议员正在妄图利用政治手段来挽救他们的颓势——三天之内有三份立法议案被提交了上来,一份标题是《机器人婚姻保障法》,另一份是《机器人第三定律的废除》。斯托克与首相的内阁班底讨论了整整一个晚上,以准备明天中午的辩论。
斯托克坐上了车,但脑海里翻滚着的还是国会报告上面的数值:机器人报废率同比上升了5%,王室的财政赤字有了明显下降,机器人的奴隶贸易为伦敦的经济带来了大量的额外收入,新的产业链条正在成型想到这些数字时他没有任何情感。这些只是数据,他只是希望从中找出能够支撑自己论据的那一部分,仅此而已。
车厢在碎石路上颠簸着,为了防止“清除行动”期间机器人的逃亡,伦敦城内实行了宵禁,因此今天的夜晚这般万籁俱静。
突然车停了下来。当斯托克从自己的沉思中抬起头来时,他吃了一惊。这不是自己的府邸!放眼望去一片残垣断壁,四周满目的荒芜。昏暗的路灯下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宛如墓地一样恐怖。
斯托克认出来了,这里曾是机器人聚居的贫民窟。
司机从车上跳下。斯托克的目光迷离了一阵,才开始逐渐看清眼前的这人:他穿着宫廷车夫的燕尾礼服,绅士帽,八字胡,左眼悬挂着的单片眼镜反射着路灯的幽暗光芒。是亚蒂博士,乔装成马车车夫的亚蒂博士。
亚蒂博士举着枪对着斯托克,“下车。”他命令道,“我今晚要在这里谋杀你,如果你听我的话,或许可以让你离去时体面一些。”
斯托克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是一个勇敢的人,这一点和他的父亲一样,没人对此心存异议。他耸了一下肩表示自己无可奈何,然后打开车厢侧门,用一如既往的优雅步态走出。
“你看到这一切了吗,斯托克勋爵?”亚蒂博士的手杖在眼前的荒芜上扫了一圈,“如果没有你的话,这里原本住的是史密斯一家,他们的孩子喜欢在这个院子里拼装蒸汽机的部件,他的母亲一直引以为傲;窗户破碎的那一家是阿西门,丈夫会演奏手风琴,他的妻子会在苏格兰小调的节奏下翩跹起舞,但现在”亚蒂博士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哽咽,“但现在他们都消失了,勋爵先生。他们中有些人去了第五煤矿区,有些被征调去了北方的前线,大多数人的下落已经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但他们也是拥有理性、拥有智能的生命!他们是生命,勋爵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给了你剥夺他们幸福的权利?是国王?首相?议会?还是你愚蠢到极点的自我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