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爆发后,张充和随同沈从文一家迁往西南。在昆明,沈从文帮她在教育部下属教科书编选委员会谋得一份工作,沈从文选小说,朱自清选散文,张充和选散曲。一年后,教科书编选委员会解散,她又去重庆教育部下属礼乐馆工作,负责整理礼乐,而这正是她的兴趣所在,她用几个月时间编选出24篇适合的乐章,用最好的书法精心誊写了两份,又花了两年时间征求当代作曲家来为乐章谱曲。在西南期间,张充和在书法、昆曲、诗词等方面的艺术造诣更深,书法大家沈尹默后来成为她的老师,而她当年在重庆粉墨登台的一曲昆曲《游园惊梦》,更是轰动大后方杏坛文苑,成为抗战年间的文化盛事。
离乡去国
1947年,张充和在北大教授书法和昆曲,仍旧借住在沈从文家里。当时她已经30多岁,虽然追求者众多,却未有属意。当年9月,经沈从文介绍,她与北大西语系外籍教授傅汉思相识。傅汉思精通英法德意文学,在加州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到中国学习中文,从事中国历史、文学的研究,成为名副其实的汉学家。转年11月份,张充和与傅汉思成婚,并最终选择远渡重洋。
多年之后,张充和在耶鲁向作家苏炜详述了那段历史。“我常常记不住准确的日子,但离开北平那一天,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1948年12月17日,刚好是北大举办50周年校庆的纪念,校园里旗帜都挂上了。大清早,美国大使馆的一位领事跑到我们家来,要我们马上走,说北平只剩下一个小的军用机场还在开,大机场都飞不了了。那时我们还没吃早餐,一锅稀饭煮好了还没吃,领事就要我们跟他走。我们可以说是被领事押上飞机的,我当时只给三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要走,交代了一下家里事情。那天早上,一位卖书给我们的工人李新乾正好送书上门,我们就把整个家托付给他了。那确是乱世之时的托付呀,我们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身边重要的东西,带着另一个女工人,就跟着领事上机场去了。”
但他们真正离开中国是在1949年1月份,在中国发生巨变的前夕,张充和与傅汉思在上海登上“戈顿将军号”客轮前往美国,随身携带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一方古砚、一盒500多年的古墨和几支她最喜欢的毛笔,其他的书籍、宣纸、明清卷轴都是后来才邮寄到美国,如此一别便是30年。至于离乡去国的初衷,张寰和的夫人周孝华坚定地告诉本刊:“充和一开始只是想到美国探望公婆,她是想要回来的,但是出去之后,两边便中断了联系,直到1979年开放以后,他们立即回到中国。”
在美国,两人的最初生活颇为困窘。傅汉思博士念的是罗曼语研究,回到美国之后,他不想再做罗曼语,想转去中文,但并不容易,从1949到1959年,整整10年间他一直都在伯克利大学做兼职,工作也不属于中文系,有时教中国历史,有时编一本叫“中国史译丛”的刊物。张充和知道傅汉思卡在了中文学位上,就说:“我做事吧,你再去读一个中文的PhD!”她在伯克利图书馆做了8年全职的图书馆员,支持丈夫的学业。
那些年的艰辛,张充和对外基本没有提及,偶尔与家人通信,只言片语的描述也多是乐观积极的态度。多年来一直研究张家的学者王道告诉本刊:“那时候充和经常与弟弟通信,她的信就写在一些硬壳纸、包装纸的背面。他弟弟讲自己精神苦恼、生活苦恼;她就讲自己多么厉害,说在美国树枝要自己锯,还要自己除草,否则要罚款,美国的人工很贵,她就自己弄。美国的蔬菜也很贵,她告诉家人自己在小园子里种了很多菜,因为女儿感慨过:‘妈妈,什么时候我一个人独自吃一颗生菜就好了。’为了维持生活,充和还把自己的一套石古墨卖给日本人,她那么爱惜笔墨的一个人,可想而知生活困窘到了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