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当导演后,《风柜来的人》一出来,坦白地说,当时的台湾评论界完全看不懂,观众也不懂,就觉得是一种成长的感觉,但是没有故事线。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电影票房就一路下坡,一直到《悲情城市》,但是那是例外,因为那个是话题之作,正赶上1987年台湾解除戒严,让他有机会拍摄敏感的题材。因为是这个话题而卖得疯狂,之后又是一路下坡路,没有人看,总有人问他:你拍艺术电影,不怕没有观众?其实在侯孝贤看来,是整个形式和观影的观众之间,存在越来越宽的距离。
“但是我慢慢做到彻底不管了。因为我觉悟了。”所谓觉悟,是明白自己走到哪条路上了,而且也知道这条路不能回头了。他开始拍自己的电影,不再应酬票房。
廖桑是年轻时候和侯孝贤的老相识。他们当时都在台湾的“中影”集团拍摄纪录片。“那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拍电影不八股。当时台湾电影都是三厅电影,就是客厅、餐厅和舞厅,可是他不一样,哪怕是他早期当副导演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东西了,而且是上来就有,不是后天的。他那些城市喜剧也很清新,不落俗套,里面还很关心社会问题,比如城乡差别。他像是泥土中长出来的导演,和新浪潮那批导演,杨德昌、万仁他们很不一样。”
等到有机会拍自己电影的时候,他就放开了。“我们是台湾最早用同步拍摄的导演,很少拍短镜头,长拍,努力争取同期录音,这样一来就比较真实。有时候分几台摄像机在那里拍,中间一点不打断,就像拍纪录片一样。拍几套回来扔给我,拍《小毕的故事》、拍《儿子的大玩偶》都是那样,让我去慢慢剪。那时候我总是把剪辑室地板打扫干净,因为还是胶片,害怕弄到地上弄脏了,他一来就说话,使劲说,我们俩从20岁说到50多岁,话才慢慢少下来,觉得什么都说过了。”
侯孝贤特别重视的是前期,他觉得剧本压力最大,想清楚就好了,他在写剧本的时候会设想出很多画面,找到朱天文、吴念真这些作家一起编剧,对他有特别大的好处,因为他自己是真实的自然主义,而作家们帮助他把这些真实画面约束到某个框架里。但是侯孝贤又不受这些框架的约束。“拍《悲情城市》的时候,本来有300多条,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拍,觉得繁琐,整个故事太清晰了,他不喜欢,他不要那种结构,一边拍一边抱怨,最后只拍了200条,缺好多没有拍完。怎么办?我没法剪辑,好多人都说看不懂。后来我一看,每段都很有意境,充满了唐诗的感觉,简直像杜甫的诗歌,那我也就照着七律的节奏去剪辑吧,用了很多倒装,把缺乏的地方都剪辑出来了,中国诗不是靠意境吗?他正好也把诗化的意境拍出来了。抽掉了那么多,可是看起来不觉得缺乏什么,后来我觉得他还是聪明,去掉的东西是对的。不啰唆。”
去参加威尼斯影展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预测这部电影要得奖。“侯导装酷,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很高兴,那天晚上开心地喝酒、跳舞一直到天亮。”那次回来后,侯孝贤觉得自己有资源了,做了很多庞大的电影计划,可是随着台湾电影业的崩盘,他的计划都没有实现。“好在他不着急。最缺钱的时候他会去拍广告,可是一旦电影有投资,找他做什么他都不做,哪怕随便拍个广告就有几百万收入,他也不接。他说自己要读书。比如我们都知道纪念小津100周年的时候找他去拍致敬片《咖啡时光》,其实纪念黑泽明的时候也找了他,对于一个亚洲导演,这可是特殊的光荣,毕竟两个伟大导演的致敬片都找到你,可是那时候他在筹备《刺客聂隐娘》,所以不去,每天在看《资治通鉴》。”他告诉廖桑,他不缺那个钱,拍电影缺钱的时候抵押房子,或者帮朋友忙抵押房子的事情他做过几次,但是这次拍《刺客聂隐娘》的钱已经找到了,他就安静编剧看书,光剧本就弄了好多年。
“他生活太简单,坐捷运也坐公交车,没有排场。基本上心灵单纯,结果聂隐娘吸引他的也是心灵单纯,那种孤寂的状态,一个杀手被描绘成这种形象,和他近年的心思也有关系。”
在廖桑看来,侯孝贤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包括受佛、道的影响,所以他的电影往往是与市面上流行的观念冲突的。“很多电影讲究情节、结构,他喜欢不规则,讨厌直接的线性叙事,直追19世纪的无情节影片,突出自己的个性、气氛和意念。像拍《海上花》的时候,本来有很多妓院的冲突故事、各种骗局,包括疯狂的厮打,李嘉欣演的黄翠凤心思颇多,有各种装疯卖傻欺骗男人的情节,可是拍好了后全部被侯导要求剪辑掉了,他喜欢平淡的故事里隐藏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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