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更自由扇动文学的翅膀(5)

时间:2016-12-05 11:2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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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1987年一、二期合刊因为马建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酿成停刊收回销毁事件。马建是高行健推荐给刘心武认识的。在高行健家里有一次聚会,刘心武认识了马建。而我认识马建要早,我是通过谭甫成认识马建的。1985年、1986年我与谭甫成、石涛来往颇多,谭甫成寄居在北小街马建家的一间小屋里,屋里暗而窄小,记得电器只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冰箱,人多了就得上床。他们的圈子里有诗人、画家,马建起先是画画的。我记得他那时似乎在石景山工作,有时回来一次,黑瘦,寡言,语调低沉而慢,据说不少女孩喜欢他,因为他的眼睛含情脉脉。

我也是通过谭甫成认识的周舵,周舵那时的音乐修养是令这个圈子折服的。马建也喜欢音乐,那时我们迷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与第七、第八交响曲,但周舵不喜欢布鲁克纳,他喜欢马勒。

马建是去了一趟西藏,感叹不已。那时去西藏的人还不多,他说起西藏之神秘,大家眼睛都有点亮。他当然不似马原、扎西达娃,长居于此与以神秘感走进于此,体会可能极不一样。于是高行健鼓励他写。石涛那时已经去了美国,谭甫成去了香港,马建也即将要去。我那时对“奇观”也兴趣极大,根本没意识西藏是个敏感题材。我向马建推荐聂震宁主事漓江出版社刚出版的“法国廿世纪文学丛书”中尤瑟纳尔的《东方奇观》,把这本小书借给他,让他参照读读。他后面的几篇,明显受尤瑟纳尔影响。

马建的小说交给我后,沉浸在“纯文学”标准中的我真的浑然不觉其风险。刘心武当时对我太信任了,这篇小说他是知道的,但我相信他没有读过。如果当时的终审是崔道怡或者王朝垠,相信不仅这篇小说,一、二期合刊中不少稿子都不能通过。刘心武安排主管报告文学、诗歌、散文的周明负责终审,其实是有意识开了绿灯。

一、二期合刊中还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孙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坛子》。这是孙甘露的处女作,稿子是王勇军负责发的。孙甘露那时还在邮局工作,他的小说是诗化、象征,富于想象力的。在那个年代,比的是想象力。这篇小说的结构有意思的是,先从叙述背景始,1959年,是他出生的年代。然后,故事是我在酒庄(一次聚会)中面对一个北方来的诗人的启蒙,小说核心就在诗人那些潇洒的认知。比如他说:“我沉浸在一种疲惫不堪的仇恨之中,我的经历告诉我,唯有仇恨是以一种无限的方式存在着的。”比如他说:“女人和书一样,都以隐秘来遮掩乏味的陈旧。”那时这样的语言有煽惑力,我们说,孙甘露是真正的都市作家。他写到音乐与雨,说“徐缓奏起的弦乐湿漉漉的,而钢琴晶莹的走句像水滴”。最后的尾声:“放筏的人们顺流而下,傍水而坐的翩翩少年是渔色的英雄。”记得我与王勇军曾啧啧称道。

一、二期合刊刘心武正式以主编的身份亮相,他以“本刊编辑部”的名义,也发表了文章。王蒙是《不仅仅为了文学》,他是《更自由地扇动文学的翅膀》。“更自由地扇动”是指顺应“文学的多元化趋势”,有更大的包容性。这包容性,“包括那些远离政治和经济,远离社会和大多数读者,可以大体上被称为追求唯美,或被称为‘前锋文学’的‘小圈子’里的精心或漫不经心的结撰”。王蒙或许也可以包容这样无害的“配菜”,但他绝不会刻意去强调。而刘心武这篇“翅膀”,将他所期望文学“更广阔道路”所应具备的包容性提到“清除文化专制”的高度。他说:“每一个置身于文坛的人,都应警惕自己血液中‘帝王思想’的病毒,你可以坚守你所倾心的那一元,也可以不断改变你所投向的那一元,也可以同你所不喜欢不赞同的那一元进行平等的争鸣,但不可以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态度和手段,来对待你那一元之外的其他各元。在多元化中大家应遵循‘在文学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他强调,《人民文学》是要“对各种品类、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作品敞开园地的,是为多元化中的绝大多数元积极提供版面的”。最终他呼唤:“让我们已经飞腾起来的文学,更自由更活泼地扇动成熟的双翅吧!”

提出“文学面前人人平等”的多元化宽容,刘心武在当年的超前不言而喻。他完全没顾忌(或者说他完全没意识到)当时的意识形态动向。这个合刊正好出在一个敏感点上,而且,其实,“在文学面前人人平等”什么时候都没有可能。在我们的意识形态土壤上,怎么可能允许存在所谓的“纯文学”呢?

一、二期合刊出刊是2月初。其实,1986年10月之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已经成为口号。在一、二期合刊发稿之后,1月初的《人民日报》已经明确发表了《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社论。这个合刊于是自然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典型。事件最终是因马建的小说“丑化、侮辱藏族同胞”引发民族学院学生游行而导致《人民文学》公开检查、刘心武停职反省、这期刊物全部收回销毁。刘心武是2月20日宣布的停职,当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以最高规格发布了这个消息。刘心武停职后,日常编辑事务交由副主编崔道怡与王朝垠负责(因为一、二期合刊周明是三审,小说编辑室我是二审,所以周明也是当事人),编辑部就开始了整改的大批判,本来已经组织好的第三、第四期稿子全部撤换。第三期中我组织的稿子唯留了一篇刘恒的《萝卜套》,那时刘恒是《北京文学》的编辑。

刘心武停职检查时,版权页没有拿掉他的名字。他是半年后复职的,复职后就与副主编及中层干部们去山东亚麻岛度假了。他复职的消息刊登在《人民文学》1987年第十期上。

刘心武复职后,当然不敢再用我,我就过上了一周只需去编辑部半天、两小时的清闲日子。

他再起用我,是1988年查建英回国了,经我手发表了她的中篇小说《丛林下的冰河》,发表在第十一期《人民文学》上。头条,当时较有影响。那时我开始以“特邀编辑”身份编辑《东方纪事》,刘心武帮我在第一期写了一个“东方闲话”的开篇《高雅的话题》,写中国人的拉、撒如何缺乏“卫生间文化”,是一篇写得相当好的随感。那时候,1989年,还是“绝大部分新盖的公寓楼中仍无带洗澡设备的真正卫生间”呢。然后,刘心武在1989年第三期组织了一期小说专号,由我集中邀了余华的《鲜血梅花》、格非的《风琴》、苏童的《仪式的完成》,同时在《人民文学》亮相。第四期紧接着又发表了刘震云的《官场》、刘霞的《纸鱼》与叶兆言的《最后》。再然后,7月,他被彻底停职,在《人民文学》的短暂时代就告结束。《人民文学》正式拿掉他的主编是1990年2月,改由刘白羽携黑龙江写《钢铁巨人》的程树臻同任主编。(完)

文 朱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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