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画的记录和非记录

时间:2016-12-29 10:0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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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伦敦国家肖像美术馆(The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举办的BP肖像画奖(BP Portrait Award)的特展已经是第37个年头,作为英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肖像画比赛,每年都会收到来自几十个国家的上千幅作品。评委团从中挑选出最优的前三名及其他几十幅入围作,于每年6月至9月在国家肖像画廊展出。

今年的展览格外有趣。通常来说,当代艺术的展览离不开“观念”二字,似乎如果一件当代艺术作品缺少对社会的关注,它就很难拿到台面上来谈。然而此次肖像展转而将注意力放回到艺术史中,关注技法和风格的变化;换言之,这个展览,会让有一定西方肖像艺术史知识储备的观众莞尔心会。

比如,今年的头奖作品《穿利宝百货裙装的女孩》(Girl in a Liberty Dress)在众多大幅着色浓烈或构图奇特的肖像画中初看显得有些不起眼,仔细阅读关于这幅作品的介绍,字里行间也没有提到什么了不起的内涵,可见吸引评委的,并不是这幅作品的“观念”,而可能是别的一些更加微妙的方面。这是一幅木板油画,它的质感却和传统观念中的油画全然不同。画家克拉拉·德拉蒙德(Clara Drummond)细腻的笔触在发丝与裙装纹理的表现上很见功力,配合清淡的色调,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英国艺术家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20世纪50年代左右的作品。作品中女孩身穿的“利宝百货”连衣裙在英国文化中也别具意义。利宝百货(Liberty)是伦敦一家历史悠久的百货公司,其生产的新艺术(Art Nouveau)风格布料是英国人一直以来的骄傲,而公司很多布料的设计出自英国工艺美术大师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及其夫人、女儿之手——观众也许对他们的名字不那么熟悉,但不可能没见过他们设计的纹样。也许,这样微妙的“身份认同”和“文化骄傲”也是让本土画家德拉蒙德拔得头筹的原因之一,英国观众看到这幅作品,也会比其他文化背景的人产生更多共鸣。

不大的展厅内,不同风格、技法及主题的肖像画被放置在同一个空间当中,乍一看疏离又杂乱,但仔细梳理下来,能读出西方肖像作品的演变历程以及未来可能的发展走向。什么是“肖像”?“肖像”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在艺术发展的不同阶段,答案可能大相径庭。

略去史前文明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从文献记载来看,古希腊社会已出现了很多描绘“精准”的肖像画,很可惜并没有任何实物留存至今。雕塑通常比绘画经久,一些当时统治者的头像雕塑或钱币浮雕成为我们了解那个时代肖像作品的唯一渠道。基本上,古希腊肖像作品还是十分注重被描绘者的个人特征的,少有美化,也许没有统治者希望自己的塑像被人认成别人。进入到古罗马时期,事情变得相对复杂起来。古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埃及有一个地区叫法雍(Faiyum),人们在那里的墓穴中发现了诸多风格类似的肖像板绘,这一类画后来被称作“法雍肖像”(Fayum Portraits)。板绘(Panel Painting)是古典文明中最高级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而法雍肖像则是迄今人们发现的最古老的板绘艺术。这些肖像同木乃伊包裹在一起,作用并不是纪念死去的人生前的样子,而是作为一种“证件照”,保证让逝者成功步入来生。这些“证件照”却一点不失魅力,哪怕用现在的眼光看,也算是活泼动人,除了双目普遍偏大,其余面部比例十分协调。不过,这些板绘的笔触略显匆忙和粗糙,盖因法雍肖像通常为蛋彩画(Tempera)。蛋彩,即以鸡蛋为基底的颜料,色彩虽明艳,然颜料干得太快,画师因此一笔只能画一点,一幅画画下来自然笔触繁杂,可以说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印象派”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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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古老的绘画方式早已不是当今主流画家会选择的,因为比起油画颜料,它的缺点太明显。有趣的是,在此次比赛中获第二名的作品《寂静》(Silence)即是蛋彩板绘(Tempera on Board)。该艺术家是来自苏州科技大学传媒与视觉艺术学院的青年讲师王搏,这也是中国艺术家首次在这个比赛中入围并取得名次。王搏描绘了他祖母在临终前奄奄一息的状态,那时的她已虚弱到无法言语,眼神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面对宇宙永恒的话题“死亡”,任何观者可能都会受到强烈的触动。但除去主题与构图,王搏对绘画媒介的运用也值得关注。他偏爱蛋彩特殊的光泽,但又不愿囿于它速干的缺陷,因此多次尝试添加其他迟干剂,最终收获了色彩明艳、笔触细腻的视觉效果。

在罗马共和国时期,还出现了一批肖像雕塑,其中晚期的作品几乎清一色是苍老的男性面孔,后人称这种刻意为之的苍老风格为“真实主义”(Verism)。在那时,皱纹、疣子等等岁月的印记被视作智慧、庄严与权威的象征,因此人人都倾向于将自己刻画得沧桑些,不可谓不是“以丑为美”。但到了尤利安二世时期,古罗马肖像的风格又转向了理想化的古典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并不真实,也并不以真实为目的。

越过宗教为大的中世纪,真正为大众所熟悉的肖像画基本都集中在文艺复兴时期。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肖像画区域化特征较强,德国、荷兰、佛罗伦萨、威尼斯等地区各自为营,发展出自己的独特风格。总的来说,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还是为权贵阶级服务的,其目的也是为了凸显画中人物的地位与财富。比如,意大利的肖像画内涵几乎永远与政教脱不了干系,宗教信仰和古典审美是其两大主题。佛罗伦萨画派偏爱创作寓言式的大半身像;以提香为首的威尼斯画派在肖像画中融入了更多繁复的姿态,整体向风格主义发展。北欧肖像画则摒弃了文艺复兴传统的侧脸像,并且格外注重写实与细节的刻画。尼德兰画家扬·范·艾克的名作《阿尔诺菲尼夫妇》是西方艺术史中里程碑式的作品,不仅仅因为它使用的是当时少见的油画颜料或是因为它背后数不清的细节和内涵,也因为全身像肖像在那个年代非常罕见。德国画家老卢卡斯·克拉纳赫则更进一步,是创作出真人大小的全身像的首位画家。现在我们看起来习以为常的肖像画作,可能是几百年前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创作形式,而艺术家们的每一点点看似不起眼的突破,可能都会成为艺术史上一个大的转折点。

今年展览中的两幅颇受观众喜爱的作品,均是在艺术史知识体系内做了一点小文章。约翰·博罗维茨(John Borowicz)的《泰德:艺术家之子》(Tad:son of the artist)描绘了爱子泰德头顶纸袋、背着手的可爱瞬间。但这幅作品的妙处不仅仅在于童真童趣,而是这个孩童的形象会直接让观者联想起几百年前,基督宗教中大主教等高级神职人员的官方肖像画。他们往往衣着华丽,头戴高耸入云的主教冠,威严地侧身而坐,面容淡然。在这幅作品中,博罗维茨有意识地开了一个小玩笑,将戴着纸帽、赤裸上身的小男孩同宗教教权“并置”,而这样的玩笑,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到。另一幅作品《假设一》(Die Vermutung I)描绘了画家沃尔夫冈·凯斯勒(Wolfgang Kessler)的女儿身披布匹的形象。不少人惊叹于艺术家对布匹光泽和褶皱的完美描绘,但除此之外,小女孩的形态、画面本身的着色和笔触也让人不觉联想起德国画家小汉斯·霍尔拜因曾为皇家所作的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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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洛克时期肖像画中的人物仍旧穿戴高贵华丽,不同的是,比起文艺复兴及部分风格主义的严肃感,该时期肖像画更注重人物的面部表情及画面的光影变化。卡拉瓦乔的天才发明——明暗对照法(Chiaroscuro),以及鲁本斯极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都进一步将柔和的笔触和更加多元的表现形式带到肖像画中。

19世纪以来的文艺运动颇多,不论是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或是印象派及后印象派,它们都或多或少推动并塑造了西方肖像画历史。此时,肖像画早已不是通往来生的“证件照”,也未必一定是智慧、权力、身份、财富、地位的象征,而是更加戏剧化的、私密的、触动人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内在的“交流”而非外在的“传达”,或许是肖像绘画本身的意义之一。

苏格兰作家艾莉·史密斯(Ali Smith)说:“当我们有一幅肖像画可看的时候,我们从来就不孤独。”细细想来颇有道理。英文中的“肖像”(portrait)一词源自拉丁语protrahere,内涵为延长、延伸及测量、绘画。如此看来,portrait一词既关乎“精确”,也关乎时间上的“推迟”,它替我们记录,也为我们延长飞驰的时光。

(部分图片由英国国家肖像美术馆提供)

文 谢斯曼(发自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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