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寨村赶集这天,来赶集的四方乡邻都被“东芝发廊”给电了一下。
一间普普通通的“先东理发店”,怎么一夜间就变成了“东芝发廊”呢?被吸住的目光恨不能透过那低垂的珠帘再拐个弯儿,好看清这粉红色发廊屋里的主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剃头匠——先东。
庆华叔是个受人尊敬的退休老教师,这天他也来赶集。他赶到集市时,太阳已在鹧鸪山头一丈高了,他掏出手帕拭去额头的汗水。乡村集市不大,近年来,乡下的年轻人开始往城里跑,集市也日渐萎缩,从早先的大榕树下一直萎缩到桥头。如今只剩下桥头这一段是集市。集市虽小,却依然是十里八乡最重要的交易场所,市场上照样摆满了鸡鸭鹅猪狗猫的摊子,有些人连牛羊都牵来了,街上连同那些卖斗笠的、卖锄头镰刀扁担的、还有卖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首饰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和公路上的尘土一块飞扬。
不断抬手和乡邻们打招呼的庆华叔走到发廊门口,扶一下老花镜才看清“东芝发廊”这块招牌,他回过头来问:“这不是先东理发店吗?”所有看他的人都含笑对他回答说:“对,就是这间。”
庆华叔掀起珠帘径直走了进去,看他进去的人看到,先东先迎向庆华叔点了头哈了腰,庆华叔好像也点了一下头。墙上的那面大镜子还在,原先那张木制的大转椅不见了,旁边那张长条凳也不见了,连那个铁皮桶和桶下那个洗发池也不见了。庆华叔低头寻来一张粉红塑料椅子,他拎过来在美容镜前坐下来。要在往日,这时先东就会过来,先帮他解开中山装外套和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把领子窝进去,围上一条毛巾,再披上大布,扎好,就开始理发。庆华只要坐在椅子上,后背往椅子上一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半个多钟头。庆华叔每次来先东理发室都有这个感觉。
先东是集市上最好的一名理发师,手艺是家传的,那年高考落榜后跟父亲学了这门手艺。手艺学成半年后,他父亲中风走了,这间店就传到他的肩上了。先东性子好,老少无欺,大家都上他这里来理发。别看他年轻,理发技艺一点不比父亲差。他可以拿面镜子放在后脑勺外,自己给自己理发。他帮人剪的平头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平整得很。无论是头顶还是发墙,他剪过的地方,没有一丝不妥帖、不齐整。头发剪好洗净后,先东一踩开关,把人放下来,半躺在椅子上,开始细致地打磨客人的脸。有时他还和前来理发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着说着,客人就睡着了。到他这来理发的人多半是睡着的,先东需要修右脸,他就把转椅往左边转个角度,把客人的右脸挪过来;要修左脸,就把椅子往右边转个角度,再把客人的左脸挪过来,客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举手投足之间,毫厘不差,鬓毛、汗毛、胡须、眉毛,甚至鼻毛,一把剔刀外加一把剪子,他就能把一张脸一一帮你收拾得光滑油亮。最享受的是掏耳朵,一把细细的小刮刀,他能恰到好处地伸进耳朵里,不深不浅,像个小陀螺一样,一圈一圈地转起来。那种似乎疼又似乎痒,酥酥的,麻麻的,酸酸的,拿捏得那个准呀,增一毫则疼,减一毫则痒,那舒服劲无法言说。天大的烦恼被他一掏耳朵就掏没了。老人们尤其信赖他的技艺,就是为了这个,也会来这里。理过发后很多熟客都朝先东竖大拇指,下次还一定来他这里理发。尽管如此,先东却常感慨:“唉,也就换碗饭糊口罢了。”
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这种小营生不就是养家糊口而已,难道还指望它发财。谁知先东真的去了特区。这可急坏了他的那帮老顾客,除了他这家,谁也不掏耳朵,要么是掏不好,要么就是不会掏。大家开始等,特别是像庆华叔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无一不在等他。好在他没让大家等得太久,也就两个月光景,就回来了。见他回来,大家都急着要上他这来,谁知,他回来不重操旧业,却开起了发廊。集市附近人家都知道他开的是发廊,再没人来。庆华叔不知道,他只听说先东回来了,又碰上赶集,就急着要把长了两个月的头发理了。庆华叔坐下,先东只在一旁搭话。庆华叔说:“来吧!”
集市上发出一种低低的笑,这笑如同那晃荡的珠帘还没停歇下来,一个女孩子端杯水就向庆华叔走过来了。人群中又发出“哇”的一声惊叹。那女孩涂脂抹粉,烫个卷发,长筒黑袜,皮短裙。集市上的眼睛又被“电”了一下,都等着看庆华叔他接下来的内容。她请庆华叔向店里深处走去。
“听不清,好像是”
游手好闲的半丁捂着嘴巴向大家传话,他刚从赌场回来,耳朵贴到门柱上听里面的动静。他希望听出一些动静好跟大家传话,脖子还往前伸,庆华叔刚好撩开珠帘,差点和半丁撞个照面。庆华叔“哼”了一声大步跨出发廊。大家看他酱红着脸,低低地会心一笑。庆华叔一转身,指着“东芝发廊”大骂一声:“伤风败俗!呸!”消失在人群中。
“老头子速度太快了吧!”半丁对着他的背影朝大家扮鬼脸说,人群中终于发出响雷般的笑声!挑着一笼鸡来卖的冯友三跟半丁打赌说:“你要是敢进去,我马上送只鸡给你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