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校长说:“你出息了,小李。”
前言不搭后语地对了两句话,小李就直起身来,对大家诉说起乔校长对自己的栽培与帮助来:从上小学时给他垫付书本费,到他母亲死后挑头操办丧事,一直讲到离家时塞给他的三千块钱。他格外强调,那三千块钱让他迈出了在深圳发展的第一步,当时他连工作都找不着,如果没有那笔钱,恐怕就要住不起房子吃不上饭了。而如果他冻死饿死了,也就没有今天这个衣锦还乡的小李了。小李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悲伤,眼泪几乎夺眶而出,随行有一位市里日报的记者,不失时机地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抓拍了一张演都演不出来的感人作品。
众人自然唏嘘不已,那位肖公又用港味普通话进行了一句精辟的总结:“师恩似海啦。”
只有乔薇仍然出离于眼前的氛围。此时她总算敢于直视着小李了,却叉总猜想对方的那一番感恩之词,其实话里有话。尤其是说到三千块钱的时候,她只觉得小李的眼睛分明又向自己这里投来一瞥。那目光并不具备他语调和言辞里的温度,它分明是冷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寒光了。那么他也是怀着怨念的吗——就像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样?这个想法电光石火,极其尖锐地在乔薇的灵魂里刺了—下,让她在疼痛的同时又像有什么东西陡然苏醒了。
围绕着乔校长的对话还在继续,县里的领导随口问到了治病的费用问题。副镇长适时地为乔家铺垫了几句话:教育口的经费从来就很紧张,乔校长得的又是不在医保范围内的重病,透析和大部分药品都要靠自费,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进而,他又把话题引到乔薇的身上,说她是个孝女,为了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嫁人,至今待字闺中呢。这明显就是临场发挥了,俨然是唯恐相关的人不够高尚,玷污了一个美好的故事。其实镇上的人谁叉不知道呢,乔薇在父亲病倒之前就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而说到乔薇,小李反而像没听见似的,根本不往她这边看一眼了。他只是耐心地等待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开口,缓缓地宣布:
“校长的费用我包了。”
热烈的掌声随即响起,记者又捧出个本子奋笔疾书,场面登时被烘托到了高潮。乔校长自然是哽咽了,乔薇母亲也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的拿袖口抹眼泪。乔薇身边那个工作人员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膀:“你看,你看,你真应该感谢李总。”而乔薇呢,她的确是感动的,但感动的对象却是终于有望熬出头来的困苦,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对于小李,她陷进了一种难以言尽又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愫里:这么说他终究是大度的,或者说,他清楚地掂量出了“恩”与“怨”各自的分量。比起乔校长的浩大施恩和他的浩大感恩,和乔薇之间那段戛然而止的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无论如何,她乔薇可是实实在在的七年未嫁啊,那一点儿怨念要是如此轻易便能够烟消云散,这七年又算是什么呢?算她犯傻吗?
脑子里满是胡想,嘴里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当乔校长夫妇的发言致谢结束,众人又等着她这个孝女表示点儿什么时,乔薇只是发愣,呆看着小李的脸默不作声。又是一个干部打圆场:“这姑娘都高兴傻了。”
“对,傻了。”乔薇附和道。
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