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短短的几年,柳絮影儿子患病,跟丈夫分居,作品的风格也跟过去判若两人,从中读出了生活的沧桑。说实话,我并不是品格有多么高尚,给一个残疾人当女朋友,这要是让我未来的男朋友知道,非跟我分手不可。我除了仰慕柳絮影的文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好奇,一个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的小伙子为何要找女朋友,他怎么跟女朋友相处,想真正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为我的写作寻找素材。当然,也为了给自己挣些学费。
柳絮影的家住闹市中心,四室两厅的大房间,客厅摆满了一墙的图书,绿色植物间杂其间,甚是雅致。柳絮影热情地接待了我。我给她看了我的学生证、身份证。柳絮影一看我的学生证,眼睛亮了一下,说,你们可有共同语言了。说完,停了一下,又说,他要是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了,你们就能更好地交流了。
我望着憔悴的她,说,我一定尽我所能照顾好病人。
白亮是一个人走出自己房子的,他没有拿拐杖,也没有扶任何东西,当他走进客厅时,我慌忙站起来,想去扶他,柳老师用眼神制止了我。
白亮像个正常人坐在了她母亲旁边,也就是我的对面,我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我的到来。仔细地打量起他来,他戴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睛,身材高挑,头发浓密,皮肤白净。他的母亲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会儿字,他听完就说,小若,小若,好名字。说着,伸出了手。我忙握住他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柳老师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胳膊,我手指哆嗦地在他胳膊上写道,我是小若。
他大声说,你多大,啥职业。
我再写,21岁,大学三年级学生。
他又大声说,你学的啥专业,我写:中文。
他握着我的说,我也喜欢文学,如果我没得病,现在跟你一样。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书?
我写:《红楼梦》。他细细地感觉后,微笑着念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我在他胳膊上写道:真棒。
他显然得到了鼓励,更加有了表现的欲望,滔滔不绝地说,《香水》里的香气魔力比不过《铁皮鼓》的鱼腥;《莫扎特传》也没有《想飞的钢琴少年》那么棒,因为里面只有萨列里炭火般的欲望,莫扎特特有的清新消失得一千二净。《百年孤独》里我念念不忘的是俏姑娘雷梅苔丝浓烈的死亡气息。看完《霍乱时期的爱情》, 口中总有似有若无的药味在弥漫。《喧哗与骚动》里,白痴班吉总是在凯蒂的身上嗅到树的气息。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味道,黑泽明有刀剑的金属气味,川端康成是雪,苏童是带点河底泥腥味儿的鱼,张艺谋闻起来像老玉米,莎士比亚有绸缎气息,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苦药水的味道,黑塞像块刚剥下来的树皮,马尔克斯的气味是腐烂和死亡。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味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味道写出来。
我惊奇于他知识的宽广,握着他的手,希望他尽情地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他说,你长得漂亮吗,我能摸摸脸吗?
我一下子窘得脸都红了。柳老师告诉他不可以,不能随便摸女孩子的脸。他脸红了,眼睛望着沙发说,对不起,你在哪?
我回答就坐在他对面,在长沙发上。